原来那坛子里都是蜈蚣,总有数十条之多,在里面蜿蜒蠕动,十分骇人。
梁氏只觉得胃中一阵恶心,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厌恶之色,“珪哥儿,你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金珪眨巴着无辜的大眼:“姐姐不是缺药吗?我来帮忙呀。”
大夫瞧了瞧,“果然可用,不过你从哪儿弄来这许多?”
“说起来也巧,”金珪笑道,“母亲和众姊妹都是知道的,我一向是个贪玩的性子,那会儿听见大姐被蜈蚣咬伤了,旁的我插不上手,就想着把那虫豸捉住,也好为大姐出气。谁知那东西十分溜滑,好容易才给我在草丛中瞧见了,却是爬得飞快,我一路跟着它,才发现了这坛东西,也是意外之喜。母亲可知,我是在哪儿找着的?”
梁氏沉住气道:“在哪儿?”
“原来是在大姐的院子里!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金珪笑容可掬,“母亲说巧不巧?”
众人听到此处,俱已明白过来,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玉言笑道:“这也真是巧了,大姐说我放蜈蚣咬她,自己却藏了一大坛子蜈蚣在屋里,好像贼喊捉贼,大姐,你是打算卖到药铺子里,赚一笔嫁妆钱吗?”
“玉言,不得放肆!”梁氏叱道,底气却有些不足。
“母亲这是怎么了?大姐方才开玩笑说我害她,您不曾说她逾矩,我不过讲一个小小的笑话,您就说我放肆,也太偏心了些,难道我不是母亲的女儿么?”玉言委委屈屈说道。
玉璃见她这样卖弄,心下暗恨,努力挤出一副笑脸来:“娘,我……”
金珪笑着打断她的话,“母亲,方才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依我看,大姐也不是有心的,她和翠岚一时看差了也说不定,二妹柔柔弱弱一个女孩子,哪里敢去摆弄那些腌臜事物!至于那坛子蜈蚣,大约也是因为天气暑热,大姐的院子又偏阴湿,才滋生了这些虫豸,实在说不上人为,不是大姐,也会有旁人,不如此事就此揭过便了!”
他这番话明着是给人台阶下,梁氏听着总觉得心下不快,她却也不敢纠缠下去了,只得勉强笑道:“正是,如今这样天气,蛇虫横行,大家都得小心为上,免得出了什么乱子,受苦的只是你们自己。”她锋利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诸人,“好了,你们在这里乱哄哄的,大夫也不好安心诊治,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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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言走出院外,候着金珪出来,便向他致谢:“大哥,这回又多亏了你。”
金珪摆了摆手,“咱们兄妹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大姐平日里瞧着也还好,如今不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倒像入了魔似的,真是奇怪。”
“她是入了魔,情魔。”玉言冷笑。
“什么?”
“没什么,对了,大哥,方才你的表现还真让我刮目相看,我本以为你会乘胜追击,谁想你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倒令我颇感意外。”
“怎么,你不满意我这样处理吗?”
“不,我知道你的意思,大姐心思浅薄,夫人却心机深沉,若是步步紧逼,将她逼急了,难保她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况且这回虽是大姐做下的事,受难的却也是她,旁人再冤屈也有限,不如就此了了也好,免得因小失大。”
“这是一层,还有一层却是,”金珪沉吟着道:“哪怕母亲从没把我看做她儿子,我也始终把大姐看做我的亲姊姊,看做金府的一份子。咱们金府统共就这么几个血脉相连的人,我不愿咱们为这些事情变得分崩离析,那是我最不要看到的。”
玉言颇为惊奇地看着他,只见这位大哥的脸在清淡的月光下显得这样坦白、诚恳,像一张白纸。然而一张白纸在金府这个染缸里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活下去了,也不再是原来的颜色。
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竟想着这么一家子相亲相爱,跟他的两个父母全无半点相似之处,金昀晖狡猾得像头狐狸,二姨娘圆滑得像条蛇,他们是如何造就出这样一个儿子的呢?真是奇怪。玉言暗忖道。
在柔和的月色中,她再一次想起宁澄江来,也许这个人是与她最为相似的,都喜欢用表面的伪装掩盖住胸中的万种心肠,尽管她从未看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