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你先忙你的。”</P>

待冯玉冰离开后史寥龙坐床头开始读信。这些纸张上的字迹潦草却能辨认，一看就是老周花时间单独一口气重新手复抄下来的。信里的内容由一个孩子的口吻变成了少年，由少年转向成年人的述说。</P>

按每一封的落款日期和信件的数量推算，老周以他儿子的名义一共写了40封，每年2封，也就是说冯玉衡被毁容和他们孩子死亡的时间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P>

难怪老周48岁的人看起来像60岁的大爷，这二十年来老周应该只做两件：</P>

守护在妻子身旁任劳任怨。</P>

一直想心设法地在妻子面前隐瞒孩子的死。</P>

每一封信的后半段老周都以孩子的口吻写下了想念母亲又不敢面对母亲的惶恐与自责。</P>

如果说年幼是惶恐，年少是自责，那么时间到了成长后这些就成了拖延的借口，有被捅破的风险。</P>

所以倒数的后十封信件里，有六封老周特地强调了孩子数次回到云溪县在家门口望而怯步的矛盾，只是留下了孝敬夫妻俩的钱就带着负罪感逃离。</P>

孩子的死隐瞒妻子二十年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杜撰一个已经不存在生命一次“逃离”可以理解、二次逃离还有“期待”，三次、四次只到第六次就有违常规了。</P>

如果当年的孩子现在还活着，不论冯玉衡变成什么样子孩子应该早已和她面面相对，毕竟“儿不嫌母丑”。这也是并不富裕的老周愿意花大价钱找到“智囊”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P>

老周已经瞒不下去了。</P>

史寥龙起身站到窗前，房间的位置在招待所的最后方，所以窗户面对着雨田村。入夜后的村庄里远处零星有几点微弱的家灯如同星星一样暗淡，而距离最近被菜地围成“孤岛”中的灯光尤为明显，光晕扩射出老周所在的那栋房子的轮廓。</P>

老周住里面，老周的妻子冯玉衡也在那里。</P>

他用手机给老周发了信息：</P>

明天早上我来你家。</P>

几分钟后老周回复：</P>

谢谢你。</P>

第二天一大早史寥龙吃了冯玉冰端来的混沌后便走出招待所朝着那栋房子迈步。</P>

百米的距离内他已经看到了屋子前的老周和妻子站在门口。史寥龙知晓了这对夫妻的过往，感动归感动，但他毕竟是外人，昨天看到老周妻子的那张脸后受到的惊吓目前还留有余悸，不过经过一晚他也做足了再次面对的心理准备。</P>

只到和那栋小房子距离拉得越近他才看清冯玉衡的脑袋套着一个布罩。</P>

二十年前在医院的时候，那个孩子掀开了妈妈的头罩吓得跑出了医院，从此没在回来，也永远不可能再回来。</P>

如今史寥龙以孩子成年的身份再次回到冯玉衡的面前，他不断靠近的脚步让冯玉衡的身体在微微颤抖。</P>

一旁的老周担心妻子站不稳，用手扶在了妻子的腰间。</P>

冯玉衡脸上的罩布在急促的呼吸中一张一缩，她正如当年一样激动地身子前倾，抬起双手在空气中摸索，希望能再次触碰到自己的孩子，她的声音低层嘶哑地：“是晨晨么，是晨晨回来了？”</P>

面对腾空迎接儿子归来的一双手，这双手在二十年前因为捂住被浓硫酸腐蚀的脸如今纤维皱褶的纹理依然历历在目。</P>

史寥龙想也不想地握住了这双手，他知道面前的冯玉衡等待这一刻等了二十年，那是一种怎样的满含期待与绝望煎熬！</P>

他开口叫了一声：“妈妈。”</P>

冯玉衡的身子一阵痉挛，接着一双手触碰到史寥龙的脸，触摸着他的五官和头发地：“长高了，成小伙子了，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了！”</P>

母爱用错了地方，用错了人，但冯玉衡的声泪俱下瞬间感染了史寥龙，他听到她在哭，他知道她就算怎么哭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P>

“妈妈，对不起！</P>

我不该把那个杯子里的东西泼到你脸上！</P>

我不该在那天看到你后就从医院跑出去！</P>

妈妈我回来晚了，我早该回来了！”</P>

史寥龙说着说着突然也不知自己的情绪怎么会失控，就像当年的那个孩子刹那间灵魂附体般地噗通跪倒在“妈妈”的身前，悲从心来地回应着“妈妈”的母爱与期待。</P>

他抱住“妈妈”的双腿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他的眼泪和鼻涕浸湿了“妈妈”的裤管，他哭得无法在张嘴说话，他恍若在代替那个年幼无知的亡魂在人间抚慰余生如死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