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寒是个没心眼儿的姑娘。
在离开这间屋子后,她很快就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蹦一跳地朝着书院最北端的饭堂奔去。
独臂老头儿的这番话,则被她抛到了脑后。
途中,她撞见了刚刚结束符道课程的陶汐,便踮起脚尖,朝她挥手打招呼。
“嘿,陶道友,你今早的符道课怎么样?你们的教习凶不凶?”
性格内向的陶汐原本一直低着头行走在人群中。
听到时小寒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然后慌忙地小声说道:“很好很好呀!杜先生一点也不凶,他说话很温和的,对学生也很有耐心”
她口中的“杜先生”,无疑是几天前在书院饭堂里向顾旭请教问题的瘦高符师杜远。
其实陶汐心里想的是,我们教习讲课语气毫无波澜,令人昏昏欲睡,也根本不关心学生是否在认真听课。
但是以她的个性,是不可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
所以便换了一种委婉的表述方式。
“那你们教习可真好啊!”时小寒羡慕地说道,“我今天早上被骂得可惨了。”
然后她顿了顿,又接着问道:“你们教习画符的水平怎么样?他有没有在课堂上当众展示一下他自己设计的符篆?”
她提问的目的,自然是想暗暗把顾旭跟书院里的其他教习做一番对比。
“没有,”陶汐摇了摇头,“今天早上,杜先生一直在教我们画火字符。”
“火字符?”时小寒睁大眼睛,“这不是顾旭搞出来的东西么?”
陶汐轻声地解释道:“我我们杜先生,对顾大人推崇备至杜先生跟我们说,顾大人对符篆之术的理解,令他只能抬头仰望。尤其是这火字符,或许足以引领一场符道领域的变革,将会有着深远的影响和意义。”
时小寒愣了两秒,惊叹道:“顾旭在符道领域竟然这么厉害?”
在她的记忆里,顾旭大概是从去年夏天起,才开始学习符道的。
这意味着,他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在符道方面,达到了连成名已久的符道大师都推崇有加的水平。
虽然时小寒知道顾旭极具绘制符篆的天赋,但是当她听到杜教习的这番评价时,她依旧深感不可思议。
只听见陶汐接着说:“杜先生还说,顾大人曾对他有教导之恩,帮助他重新认识了符篆之术,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为他指点迷津的老师。若不是他还有教学生的职责,否则他愿意拜在顾大人的门下,向他学习绘制符篆的新思路。”
时小寒低下头,沉默不语。
在为顾旭感到高兴的同时,她的心里忽然压力倍增。
不经意间,她想起自己生日那天跟顾旭之间的那段对话
“我会变得足够强,杀光所有鬼怪,保护沂水百姓,保护家人,保护你们。”
“如果你把鬼怪全部杀光了,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闲人?”
“你就负责天天待在这里,替我做曲奇!”
那时候,她意志坚定、信心十足。
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却觉得有些可笑。
顾旭远远地走在前面,在洛京城这个广阔的舞台上大放光芒。她连跟上他的脚步都有些困难,更别说保护他了。
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似乎也在变得越来越少。
以前他们会谈论沂水的鬼怪、衙门的琐事、飘香楼的美食、功勋与法宝,再对彼此进行一番商业互吹,好不快活。
而现在,顾旭虽然会在话题上刻意照顾她,尝试了解她的喜好,跟她谈论全国各地的美食。
但时小寒却发现,自己很难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符道、阵法、风水、蛊术、命格与占卜、圣人与凶神的斗争这些对她来说,都太过晦涩难懂,太过遥远陌生。
她觉得,自己容貌和才学比不过昭宁公主,又不像上官槿那样修为出众、善解人意,家世背景方面更比不过书院里的很多学生曾经沂水县最光芒耀眼的小公主,到了这藏龙卧虎的洛京城里,似乎坠落到了尘埃之中,成了极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她开始害怕,万一某天顾旭厌倦了“吃喝玩乐”这些肤浅的话题,他们又该如何相处?他会不会去找一个更加心灵相通、兴趣相投的伴侣?
那座青州府的“六号丹药作坊”,虽是她送给顾旭的生日礼物但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羁绊,一种让他不要离开自己的羁绊?
“陶道友,你知道有什么能迅速变强的办法吗?”短暂的沉默后,时小寒向身边的陶汐开口问道。
陶汐想了想:“嗯好好学习,好好听课?”
时小寒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两人不再说话。
她们跟着人群,走过石桥,穿过走廊和垂花门。
一路上,旁人的言语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到了她们的耳中。
“”
“洛水大会的海选今天已经开始了。你们有人报名参加吗?”
“没有。听说整个洛京城内只选五十个名额。像我这种今年才晋入第三境的平平无奇的修士,肯定是没机会的。”
“呵呵,钱师兄,我早就看穿你这种人了。平时你整天都在说自己没修炼,没认真听课,但每次考核都能名列前茅。这一回你肯定是瞒着我们偷偷摸摸报名了表面上说着没自信、没机会,私底下就想着在洛水大会上一鸣惊人,给我们一个惊喜。”
“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真是虚伪。”
“被你骗了这么多次后,只有傻子才会继续相信你。”
“最近我听到一些传闻,好像今年的洛水大会会改变比试的形式,不再像以前那样通过擂台赛来定胜负。”
“不打擂台了?那会改成什么?”
“说不定是上百人的大混战?谁活到最后谁是赢家?”
“那这样一来,修为更低的人,是不是有了以弱胜强的机会?比如先联合在一起,把最强的几个人干掉?”
“对了,我还听说,明天上午驱魔司的顾旭将会去洛水大会海选现场做点评。”
“现在他也是我们龙门书院的教习了。你们对他的态度还是得稍微尊重一点儿,得叫他顾先生。”
“一个年纪比我们还小的家伙,在讲台上给我们授课这真是一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是啊,而且今天早上,杜先生还反复称赞他的符道造诣。这种夸张的天赋,我简直怀疑他曾经被上苍灌过顶,被文昌星君开过光。”
“”
时小寒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情复杂。
她不禁向身边的陶汐问了一句:“今年的洛水大会,你想去参加吗?”
陶汐沉默片刻,回答道:“或许会尝试下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的人声忽然被压低了许多。
只听到有人对同伴喊了一句:“我刚才好像看到顾旭了。”
“什么?他在哪里?”
“好像在库房那边。”
“”
不管书院学生们以前对顾旭持有怎样的看法,他现在终究是洛京城的风云人物,很多人都对他充满好奇,想要近距离看看他的模样。
于是,人潮忽然改变了流动的方向,从西北的饭堂涌向了正北的库房。
时小寒和陶汐也不自觉地跟着人潮走动。
然后众人远远地看到,在最北端的走廊上,有两个人正一边走着一边谈话。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青衫、昂首阔步的少年,只见其容貌清俊、气质出尘,宛若下凡的仙人。
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则是一个身材高瘦、头发稀疏、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他微微躬身颔首,看上去态度颇为谦恭,似乎是在向前边的青衫少年请教问题。
因为环境过于嘈杂,学生们都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
但是看他们那副专注的神情,显然是在讨论一些高深莫测的道法理论。
而在他们周围,还有不少书院的杂役,在替他们驱赶四面八方拥挤的围观人群。
“那位先生就是今天早上为我们讲授符道的杜教习。”陶汐伸出手,指着那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对时小寒介绍道。
时小寒没有回应。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那个中年人,落在青衫少年的身上。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物。
凉风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几只麻雀在屋檐上喳喳直叫。
有人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她也浑然不觉。
而与此同时,那青衫少年也忽然转过身,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目光中饱含笑意。
虽然时小寒的身边还站着许许多多的人。
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看自己。
于是她努力地踮起脚尖,朝着他拼命地挥手。
她心想:“如果我能再长高一点儿,跟陶汐一样高就好了!”
青衫少年朝她比了个口型。
他的动作很快,但她仍然察觉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小笨蛋”。
然后他转回身去,继续回答杜教习刚刚提出的问题。
时小寒气得脸蛋微红,握紧小拳头,心里忿忿道:“顾旭,你这个大坏蛋,别以为我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时,她又听到不远处的一个书院女学生语气激昂地对同伴说道:“真的!他刚才绝对是在看我!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碧兰,你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他分明就是在盯着我看呢,”她的女伴捂着嘴偷笑,“他还用口型对我说初五见呢。”
“呵,你别胡扯了!”
“”
时小寒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直到身边的陶汐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然后两人一起朝着饭堂的方向走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唯有美食能够平复她的心情。
“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顾旭回过头,对身旁的符道教习杜远礼貌地说道。
“顾大人,您刚才说,媒介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们对天地大道的认知,”杜教习态度谦敬地请教道,“我天资愚钝,对这句话不太理解,您可以详细说说吗?”
顾旭道:“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计量时间的单位是什么?”
“时辰?”杜教习想了想,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