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痕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
他也是跪在如今谢风凌所跪的那个位置,声嘶力竭的苦苦哀求。
求他的父亲,下令彻查太师府的命案。
那年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在身上,不仅冻了全身,一颗心也渐渐彻底冷了。
大概,那时候的太极殿内,也是这般场景吧。
皇帝也会问,他跪了多久?
也会眼底划过厌恶,也会厌倦的说,他不想见他。
回忆中的皇帝与现在迟暮之年的皇帝身影渐渐重合,谢无痕虽然已经换上了锦衣,却还是难改手中拨弄佛珠的习惯。
“痕儿,朕已经让钦天监拟一个大吉的日子出来,用作你的册封之日。”
“如今你已年过二十四,若是普通百姓,只怕已娶妻纳妾了。曾经你是出家人,朕不方便提此事,如今你已还俗,也该是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老皇帝嘴角上扬,把桌案上的画像递给他:“霍家的嫡女,霍氏,时年十六,容貌明媚艳丽,嫁入东宫后必定能好好操持东宫内务,不叫你分心。”
然而,他手在半空中僵持了许久,谢无痕却没有去接画像的意思。
“我不会娶霍雨曦的。”
他声音清冷,连带着烛火也跳动两分。
老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僵住,他收回了画像,沉着脸色道:“莫非,你在想着那个叫贺兰芝的小姑娘?”
谢无痕微微颔首:“今生,只娶她一人。”
“胡闹!”老皇帝一激动起来,又开始猛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先不说她出身卑微,区区一个商户女怎么能当上你的皇妃?况且,她曾嫁给……嫁给祝武宣。就算朕没有公开他的身份,但她也算是你半个弟妹!”
谢无痕终于抬头,那双深邃如寒潭般的眸子平静地望着皇帝:“贺兰家与祝家定亲之前,真正的祝武宣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况且她只是与替身拜堂,怎会算弟妹?”
“咳咳!”老皇帝语重心长道,“痕儿,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不论如何,你应当选一位能给你助力的贤内助……她只是个商户女,她与你一个是君,一个是民,怎么能在一起呢?”
“如果你当真喜欢,等你迎娶了太子妃后,自然可以找一个机会将她纳为妾室。太子侧妃也好,太子良娣也罢,总之你绝对不能娶她。”
谢无痕薄唇轻抿,眼底却是藏不住的讥笑。
“父皇,你是想让我走你的老路吗?”
皇帝呼吸几乎停滞,“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无痕指着门外的哀求声一字一句道,“现在是他,现在是废妃梅氏。”
“十年前,却是我和母后。”
“父皇,你只知道尽力去维护你的皇权,你看谁都像极了乱臣贼子,你不敢胡乱立太子,你更不敢让朝臣一家独大。”
“那戏服针脚如此粗糙,您又怎会看不出来?”
“你只是不愿看见太师府日益壮大,外祖父的门生遍布朝廷的每一个角落……”
“你以为,你利用无权无势的梅氏除掉纪家,从此你可以高枕无忧。可后来你才发现,梅氏一族发展得太快了,快到你无法掌握。”
“于是你又想起了我,想起我身后的羽翼早就被你折断,认为只要我当了太子,就能为你所掌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老皇帝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一阵青一阵白,变幻莫测。
他捂着嘴咳得猛烈,指着谢无痕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你……你这个逆子……咳咳!”
谢无痕却没有半分不悦,只是继续道:
“你希望我跟你年轻时一样,选几个家世尚可的女子为妻为妾,认为只有联姻才能维持可怜的君臣纽带。”
“可是你这十多年来的猜忌,不正是你自己种下的因吗!”
轰隆!
雷声仿佛在耳边炸开,父子二人互相紧盯着,目光灼热,却满室寂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笑得癫狂,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捶胸顿足很是气恼。
“是啊,今日的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是朕自己一手造成的……”
良久后,他才止住了疯癫:“等你真正坐到了朕这个位置上,你就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了。”
“永远都不会。”谢无痕几乎想也没想,铿锵有力的否定了他。
老皇帝幽幽叹气:“既然你这般坚持,那朕也不好逼你迎娶世家女子。等你册封之后,再迎娶她吧。”
“就当是,朕对你这十年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