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明亮,大街上已经有人声传递,战时的百姓们早就没有了安稳的生活,每日最关心的便是城外的战局。
但因为一墙之隔,盐城中的百姓并未知晓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在传唱着昨日白衣大侠和赤膊壮士的英勇事迹,也有赞叹灾民之中的猛士们在外与倭人搏杀的血性。
甚至,有人还在期待着灾民兄弟们打胜仗而归。
林剑鸣有能力登上城墙,才能够看到城外的事情。
“咔嚓——”莫青崖手掌中的茶盏崩裂,碎片被他攥紧,捏碎成了粉末:“该死的,这群狗官简直是连畜生都不如,我看怎么对付倭人先不管,我这就杀入城主府,先将那群狗官的脑袋摘下来!”
宋煜面色苍白,这个消息好似再次抽走了他几年的寿命。
“不可,人心似水,民动如烟,现在邓慎他们在,盐城内部还不会乱,但若是这些人没了,守城的军队都会大乱,届时只会便宜了异族,也会将百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宋煜手指紧紧扣着太阳穴,眉皱如山,眼中血丝弥布,红的触目惊心。
他这两日在宋暖歌的陪同下,易容乔装,行走在城内,目睹了无数灾民屈辱求生的画面,那些,都是他云州府逃出的百姓,是他宋煜的子民。
这位曾经云州的父母官看着云州百姓逃荒在外,受此屈辱,心中犹如在滴血。
而今,更是听到了城主府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将活人赶出城外送死!
沈碧荷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粮食。”
宋煜双臂撑着木桌,道:“盐城虽然富庶,但百姓多以制盐为共,赚取钱财,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包括粮食都需要花钱来购买,这也就导致了盐城中百姓的存粮并不多。”
“而朝廷的官仓,能够养得起军队,支援些许给百姓,却绝对养不起这好几万的灾民!”
沈碧荷闻言语塞。
她所见过最狠毒的人,不外乎是江湖之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奸邪之辈,手上人命过百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位长生教的太阴长老玉三娘,被称作是江湖之中最大的女魔头,杀人数千,为整个江湖所不齿,被无数正道追杀。
但那些人和盐城的官员相比……
几千人?
几千人算个什么。
那些官员只需要动动手指,几个时辰内,便葬送了两三万人的性命!
不由得,沈碧荷联想到了云州府,这几日与宋暖歌待在一处也听她讲述过云州府的决堤案件,归根其缘由,同样是官员贪墨修缮河堤的银两,导致河堤修缮不稳。
而在洪水将至的时候,那些人甚至暗中使绊子,搞破坏,让原本不会决堤的大坝终于被毁坏,导致了数十万百姓惨死,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呵呵……”沈碧荷终是流露出冷笑:“相比这些所谓的朝廷命官,江湖之中那些杀人无数的魔头们简直是喽啰一般,这些官员们谈笑间,便能抹杀掉数万条性命!”
宋暖歌看向自己的父亲:“我觉得莫叔叔所言不差,我们几个杀入城主府,有八成机会能斩了那些狗官的头颅!”
宋煜默不作声,紧闭双眼,摇了摇头。
众人的目光又很默契的落在了李修的身上。
虽然这个小群体才组建起没有多少天,李修也并未以领导者的姿态与众人相处,但每每遇到事情,他们还是不由自主的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宋先生说的是对的。”
李修无奈解释:“灾民战死,却也是死在了战场上,如此就要定他们的死罪,城中的百姓不会服气。”
林剑鸣惨笑:“李师,难道就让那些灾民白死吗?”
“当然不会。”
李修眼神平静,但却反而给人种极致的压迫感:“邓慎,赵猛,以及诸多参与此事的官员,在我这里已经都是死人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杀他们的时候。”
宋煜睁开了眼,带着几分诧异的看向李修。
同样是江湖中人,李修身上有杀伐果决的侠客之气,但绝非是草莽,他的行事风格有着一种朴实的智慧。
这让宋煜感到十分的意外。
事实上,李修并没有多么妖孽的智慧,他所拥有的,只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眼光而已。
“诸位先养精蓄锐吧,现如今我们也被困在城中,一场硬仗是迟早要打的。”
李修向几人说道,随即走向门边:“我出去办事。”
……
钱府。
高墙大院,门户紧闭。
院中几十位持着棍棒的护院们严阵以待,时刻做好着与人搏杀的准备,他们并不知道敌人是谁,可能是饿绿了眼睛闯入院中的灾民,也可能是城破之后冲进来的异族倭人。
但,钱堆儿独自坐在院中,感受着阴凉的天气,裹紧衣物,却也是愁眉不展。
他知道,不论是哪种情况,这些护院都顶不了事。
灾民暴动,倭人入城,钱府都得被连根拔起!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些倭人竟来的如此之快,更没算到赵猛和邓慎两个家伙竟脓包至极,完全没有出城迎战的想法,只坚守等待救援……”
钱堆儿郁闷,现在的他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人?!”
突然,院中的家丁们怒目而视,一根根棍棒竖起,紧紧盯着翻墙而入,一名大摇大摆的白衣少年。
“住手!”
钱堆儿连忙起身:“你们这些瞎了眼的,没认出这是李少侠吗?”
说着,他连忙迎了上去:“李少侠,你可算来了!”
厅堂之中,钱堆儿的长子钱满房,次子钱满囤,以及一众的女眷们纷纷走出,恭敬的迎接李修的到来。
“李少侠,我这就让人备下好酒好菜,再把圆圆叫过来侍奉李少侠,咱先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危局,也好有力气解决不是?”钱堆儿脸上笑容谄媚。
李修这次却是笑不出来,直截了当道:“钱老板,我这次来只为了一件事,借粮。”
钱堆儿一愣,面露苦涩:“李少侠可是要借粮开设粥棚,供养城中的灾民?”
李修并不否认:“对。”
钱堆儿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公文。
“李少侠,不瞒你说,早在三日前我的粮食就已经让人从仓库里搬出来了,施粥的大锅都准备了几十口,但……有些事情却由不得我。”钱堆儿不禁流露出惨笑:“我钱家世代都是最朴实的商人,且家训只赚取义财。”
“况且我也知道,若是饿疯了灾民,他们就是贼寇,我这粮仓也保不住,主动开棚施粥,我还能赚取名声……”
说到此处他闭上了嘴巴,只是上前将盖了城主府大印的公文交给李修看。
这是征粮公文,钱家的粮仓被官府贴了封条,无法动用。
“呵。”
李修不禁冷笑一声,手掌虚握,公文化作一堆纸屑落在了风中,散落在地。
钱府上下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钱堆儿和他两名儿子,众多女眷,包括持棍棒的家丁,纷纷愣在当场。
当众撕毁公文,这是藐视官府,藐视朝廷,以下犯上的滔天大罪,可判斩立决,夷三族!
“嗡!”
李修随意一抬手,剑气纵横,一剑在钱府的院落中辟出一条手指粗细,笔直的深痕,一座凉亭被当中截断,轰然坍塌,弥漫的烟尘浑浊不清。
“这公文是我李修撕的。”
李修淡淡道:“带我去粮仓。”
“好!”钱堆儿富态的脸上浮现出两抹涨红,短粗的眉头微微竖起,目露几分慨然之色。
李修的这番举动,是在将撕毁公文的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官府追查下来,也只会以为钱府是被李修武力胁迫。
很快,众人来到了作为粮仓的一处院落。
这里储藏着一房一房的粮食,且这只是其中一处院落,钱府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他们也做粮食的生意,粮仓内时刻有着能供全城百姓吃上个把月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