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姬元青所想的那样,龚十七对于江淮盐业的情况并非完全一无所知,特别是这次到了舟山之后,万发提供给他的卷宗中除了近期的几起袭击案之外,剩下的内容基本便都是业内相关的各种情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山陕盐商与后来者徽商之间的利益斗争。而龚十七在出发之前,也已经对此有了某些特别的打算,不过他并不想以命令的方式公布自己的计划,而是打算先试探一下姬元青的态度,看看这个搭档是否能与自己步调一致。
姬元青的想法基本还是合乎了龚十七的期待,对扬州盐商内部矛盾加以利用,在他们看来是一个可能较为容易取得突破的方向。既然这些盐商的立场不一,那类似拉一派打一派这样的传统手段就可能会管用了。
但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先得调查清楚,对外来食盐采取激进对抗态度的究竟是哪一派的盐商,这样才能有的放矢,该打的打,该拉的拉。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理论上的策划,实际行动肯定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当初海汉在宁波境内建盐场的时候,不是没有北边的盐商过来试探态度,希望能够垄断宁波盐场的产出,并且开出的条件也算不错。但海汉考虑到好不容易在宁波府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正需要通过盐业经营来延续和扩展,最终还是拒绝了江淮盐商的提议,顶多只能给他们当地的销售代理权,而这样的答复显然不可能让对方感到满意,于是双方的谈判很快就告吹了,没有达成任何的实际协议。
那个时候两个盐商阵营都派了人主动找上门来联系,所以实际上海汉为了保宁波的大好局面,早就把这两派盐商都得罪了。如今如果打算要拉一派打一派,那海汉可能就需要在盐业经营方面进行某种程度的让步,否则也很难有其他的办法能起到拉拢其中一派的效果。
当时上面拒绝江淮盐商的合作意向,选择扶持宁波本地势力的决策是不是正确,会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做法,龚十七和姬元青可不敢妄议。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的职责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追究产生矛盾的根源责任。
再说以海汉的对外扩张速度,他们认为目前的做法已经相当克制了,要知道就在两三年之前,海汉还会为了舟山岛的归属问题直接出兵杭州城,封锁钱塘江,逼着浙江官府捏着鼻子签了城下之盟。要是当下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恐怕石迪文将军早就带着东海舰队直扑扬州了。
不过既然眼下的局势已经不便再动用军事手段来解决问题,那他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别的办法来达成目的。或许没有简单粗暴的军事手段见效快疗效好,但他们也会尽力去达成预定的目标。
果然龚十七很快就分享了自己所掌握的情报,让人将万发所提供的一部分卷宗取了出来,向姬元青说明道:“当时来宁波联系盐场的江淮盐商,其实我们这边都曾跟进调查过,不过他们具体属于哪个阵营,还要请姬兄再帮忙辨认辨认。”
龚十七话说得客气,姬元青却明白这是对方在一步步地向自己亮明手上的底牌。一开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向自己请教,但实际上对方所掌握的信息或许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连现在的这个所谓的帮忙辨认,很可能也只是走个过场,安排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不过姬元青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会如此受限,换个角度来看这未必是坏事,龚十七对业内状况的了解越多越透彻,那之后的行动中犯错的可能性也越低。姬元青原本还有点担心龚十七以外来者身份指挥这次的行动,很可能会因为对地方上的情况不够了解而使出昏招,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有些多虑,这龚十七看着好像是性子直爽没什么心机的人,但实际上做事风格却极为细致缜密,滴水不漏,的确不愧是安全部旗下的金牌打手。
姬元青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立刻便开始翻看龚十七提供的这些卷宗。果然卷宗上的记录其实颇为详细,与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有一定的互补性。而龚十七这颇为大胆的行动计划,应该也是参考了安全部之前搜集的各种信息,内容虽不全面,但也足以让龚十七制定行动方案了。
“军情局应该早点安排你跟我会面,这样我们用来完善行动计划的时间就能更多一些,所做的准备也会更充分一些。”龚十七忽然发出了感慨:“我们花在互相试探上的时间太多了!”
姬元青微微一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谈及这个问题。他其实倒是没有太多的门户之见,但也能理解为何龚十七要如此小心地反复试探自己,换作他在龚十七的位置上,大概也会采取类似的措施。这是为了确认搭档的想法和能力,否则到了动手的时候,怎敢轻易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搭档来掩护。
“无妨,这本就是建立信任的必然过程,至少我们到目前都进行得很顺利,没有发生意见冲突。”姬元青笑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比我预计的更好。”
龚十七也笑了笑,他没有再追问姬元青原本预计的情况是什么样,既然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做法那就够了,在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人间能够这么快就培养出默契,极为不易,也极为幸运。
运盐船队在出发一天之后驶入了长江入海口,沿着江岸溯流而上。扬州城的位置距离入海口的航程还有五百余里,他们在此期间还能继续对行动方案作进一步的完善。
而此时在扬州城内,已经有人接到了来自宁波的飞鸽传书,掌握了龚十七所在船队的行程。
“宁波府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居然还敢直接送上门来,真当我扬州盐商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