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名商人在议论的事情,却是与海汉最近的军事调动有些关系,所以才会让恰好听到的费策贤上了心。他来海汉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留意海汉的军事动向,特别是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兵部尚书特地叮嘱了他要盯紧这方面的信息不可错过,因为这很有可能会是战争的先兆。
便听其中一名江浙口音的商人问道:“章老板,你这趟来三亚,途中可曾遇到海军盘查?”
那章老板一开口,却是福建口音:“遇到了啊!到了香港岛停靠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准下船,只能在船上等候查验,还耽搁了两日才被准许离港。听说是驻浙江、福建两地的海军部队南下回海南岛休整,所以海汉控制的港口全都戒严了,所有商船都必须经过查验之后登记,才能拿到来三亚的许可。”
另外一名操着广州府口音的商人应道:“广州这边也是一样,前些日子珠江码头上便贴出告示,让近期要来海南岛的船先去海珠镇的海汉使馆登记,说是近期海军调动防区,为免大明商船误闯禁入海域才作此安排。不过在下却是不信,海军年年都在调动,以前怎么没见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只怕是海汉人有所图谋。”
那江浙口音的商人道:“王老板你意思是要打仗?那怎么可能,看看市场上的物价便知道,如今并没有出现物资短缺价格暴涨的迹象,说明国防部还没有在市场上大宗购入作战物资。”
海汉公开采购的作战物资,基本都是后勤医疗用品为主,而且往往是要从大明进口原材料,这些物资的大宗采购很容易就会在市面上引起有心者的关注。
广州王姓商人嘀咕道:“放在以前的确如此,但如今可不好说,别忘了山东登州府也有海汉国的港口了,有些东西人家直接就从北方采购了,也不见得非要在江浙买。我知道江老板你家是做棉布生意的,但也未必能揽下海汉的全部订单吧?听说海口港最近可是刚到货了不少棉布和棉纱。”
江老板应道:“哪可能揽下全部订单,就算是福瑞丰也办不到!不过你也说得有理,若是从山东采买棉布之类的物资,的确不会影响到浙江的行情。但真若如此,只怕事情更大!”
三名商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都是了然于胸,这种事心里明白就行,但随意谈论就容易犯忌讳了。他们虽然不是海汉人,但也知道海汉对军事情报的监管极严,要是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他们三个怕是很难再平安离开三亚。
但旁边偏偏就有个耳尖的费策贤一字不漏地把这番对话听进了耳朵里,他闭着眼装着打瞌睡的模样,心里却是在琢磨这三名商人的对话中所蕴含的意思。
前面的一番对话他都能听明白意思,但最后这姓江的商人说如果海汉从山东采买军需物资,那么事情就会更大,这却是要好好地需要琢磨其中的意味才行。
首先通过这三人的对话,他获知浙江、福建、广东三地驻扎的海汉海军近期都在往海南岛方向调动,而且似乎与往年的部队换防状况有所不同。而姓王的广州商人认为这或许是海汉将会采取某种军事行动的前兆,并试图用海汉军事行动与军需物资的市场行情变化之间的关系来证明自己的判断。但来自浙江的江姓商人却说当地的军需物资行情没有什么变化,海汉也并未出手采购类似棉布之类的商品。
但如果王姓商人提到海口港到货的棉布和棉纱并不是来自浙江,那最大的可能性还真是只有山东了。但海汉真要是舍近求远在山东采购这些物资,除了成本上的考虑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虽然山东距离棉布产区更近,其采购成本肯定比南方低一些,但运费的增加其实已经抵消了采购成本方面的差价,从山东采购并没有明显的价格优势,反而会因为更长的海上航程而增加运输风险。而且山东距离京城更近,如果海汉在当地大宗采购某种军需商品,那岂不是更容易被朝廷注意到?以海汉人的精明,应该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除非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被朝廷发现这种采购活动。
两国刚刚才签署完正式建交的协议,尚处于蜜月期中,照理说海汉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有恃无恐地对大明采取军事行动,而海汉的海军舰队往南调动,这应该也不会是海汉要对两广地区入侵的先兆,毕竟海汉在两广地区的影响力极大,而且相关利益颇多,把两广搞乱了对海汉其实没什么好处。最关键的一条理由是,如果海汉要将两广作为目标,那他们真的不需要作什么多余的掩饰工作,点齐兵将直接上就是了。所以尽管费策贤心存疑惑,但也不会认为海汉这些举动是在准备对大明发难。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理论上的可能,即海汉的兵力调动和军需物资采购是真的在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做准备,那这个目标极有可能并非大明,而是远在南海某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海汉为何要集结部署在海外的舰队南下,还特地从遥远的山东采购一部分军需物资,这显然是在为需要跨海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海南岛以北是大明,以西是安南,这两个方向肯定不是海汉的目标了,费策贤在作出判断之后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开始琢磨海汉究竟是想对付谁。只是他对南海的地理知识了解不多,虽然知道一些国家的名字,但却并不知晓这些国家所在的具体方位,国情如何。书到用时方恨少,费策贤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行人司的时候没有好好钻研一下海国图志之类的资料,如今正要用上这些知识的时候只能挠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