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南走了一段之后突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南边那些人,跟你们不太合得来吧?”
老者愕然道:“大人这是……从何说起?”
高桥南解释道:“先前你跟钱将军说的时候,我也在注意听着,笨港那边条件显然比这里要好得多,你们特地迁出来,还要忍受土人每个月都来的袭击,应该就是因为跟南边那些人有矛盾吧?”
那老者摸不清高桥南的意图,也不敢随意承认,只是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过在高桥南看来,这无疑就已经证实了他的推测。
高桥南继续说道:“先前我也听你们说到,笨港那边的民众,有不少都是跟十八芝里的人沾亲带故,甚至加入了十八芝当海盗。十八芝虽然撤了,但大概也还会留下一些耳目在这里,你说对不对?”
老者急忙应道:“大人,丰荣村都是老实本分的好人,全村一直靠种粮为生,并无一人加入海盗。请大人明鉴啊!”
高桥南道:“你不用急着辩解,我们也不会冤枉好人。”他已经注意到这老者虽然急于分辩,言语间却并没有把笨港那边的人也纳入到“老实本分”的范围中来。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村口,因为另一名村民被先行遣返报信,村中的民众此时都集中在这里,迎接“朝廷军队”的到来。虽然每个人都对这支奇装异服的军队感到奇怪,但并没有人出口质疑其身份,因为士兵们手里攥着的火枪可一点都不像假货,而且那股肃杀之气更是慑人心魄,绝不是他们以前见到十八芝那些人所能具备的程度。
“小民牟清,乃是本村村长,恭迎高将军大驾光临!”一名白须老者见队伍到了近处,便赶紧迎上两步躬身报上了身份。
高桥南也没有刻意去纠正对方对自己姓氏的错误念法,这几年下来他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误会,摆摆手道:“牟村长不必客气!”
高桥南一边应声一边注意打量了这牟清的衣着,见他只是一身藏青土布长衫,脚上是皂色布鞋,脸色黝黑,背部微微有些佝偻,杵着一根竹杖,看样子倒也不是养尊处优之人。
牟清与高桥南见礼之后,便邀请这队荷枪实弹的人马入村休息。高桥南也不客气,便与牟清一同入村。士兵们虽然面色如常,但各自都在心中暗暗戒备,防止有突发状况。
高桥南加入海汉民团之后这几年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入村之后很看就看出了这个村子的真实状况。这村里的房舍几乎全是土坯墙、茅草顶,外面一圈竹篱笆就算是围墙了,连青石打底的房子都见不到一栋,可见这里的民众的确比较贫困。海南岛上比较早开发的区域,如几处盐场、田独工业区等等,普通民众也都已经住进了砖石结构的房子,这样的土坯房在海汉治下地区肯定算是最低一等的居住条件了。
村长家也没有比旁人好到哪里去,一样的土坯茅草房,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竹篱笆圈起来的院子比别家大了那么一圈而已。高桥南这队人进去之后,顿时把院落站了有七八成满。
不过这村长邀请海汉民团入村歇息,那也是有所准备的,很快便有人抬了桌子长凳进来,在院子中安置下来。接着便有人不断地端上了吃食酒菜——当然了,内容的确比较寒酸就是了。
前面端上来的几道菜,高桥南一看便知是野菜,因为澎湖岛上也有相似的野菜品种。不过这里显然不会有海汉民团厨房里那么多调味香料可选,高桥南猜测这些菜的烹饪手法大概也就是开水烫熟的程度而已,顶多再洒上几颗盐。
而之后呈出来的几瓦罐酒水,据村长介绍说是附近土人酿的水果酒,但倒出来混混浊浊如洗锅水一般,显然土人在酿酒时并不太在乎过滤这种必要的环节。虽然端起来闻闻也有香气,但装在土瓷碗里的卖相着实差了一点。高桥南端起碗来抿了一小口,感觉酸涩的味道比较重,莫说跟“三亚特酿”相比,就连黎苗山寨自酿的果酒也比这个味道好得多,当即便不动声色地把酒碗放下了。至于其他桌上的士兵,可没人敢在高桥南没发话的状况下就自己倒酒来喝。
最后终于有了几道荤菜摆上桌子,大部分都是水产,鱼虾蟹螺都有,想来应该是产自旁边邻近的浊水溪中。但即便是这些不需太多成本的荤菜,也不是每一桌都有的。高桥南看了一下,除了自己坐的主桌之外,其他各桌大概就是这桌摆盘鱼那桌放盘虾的状态,看样子份量也是的确不够招待自己这队人马。而最后端上桌的土鸡汤干脆就只有主桌一份,高桥南算算时间,从让人先回村报信到自己坐在这里,这鸡大概也是刚刚炖够火候就端出来了。
“本村出产不丰,招待不周,大人莫怪!”那牟清看高桥南也不怎么动筷子,心道只靠这点东西怕是打发不了这队大兵了,当下又让人端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锭银子,看个头约莫有二十两。牟清将托盘缓缓推到高桥南面前道:“大人带兵辛苦了,且请收下这点孝敬。”
高桥南现在已经升到营长,一个月的军饷都不止这点钱,加上深知军纪,自然不会收他这点银子,轻轻把托盘推回去道:“村长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就是来村里看看,没打算要搜刮地方上的钱财。看你们这里的条件也的确不好,这银子还是留着用在村里吧!不过等以后我们接管这里,日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牟清还待推让一下,高桥南已经按住了托盘:“行了,你也别推来推去的,收起来吧!论银子,我们有得是,以后跟着海汉,也不用担心吃不起荤菜,你让人打点饭来,我的人吃完饭还要做事的。”
牟清见高桥南不似在开玩笑,赶紧让人撤了银子,又让人端上了刚蒸好的米饭。高桥南端起碗刨了几口,咀嚼一下,慢慢又将碗放回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