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为人小妾还算勉强能接受的话，青楼卖笑，那自己死后如何面对父母？</P>
何况“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光想一想，有洁疾的女孩就反胃想吐了。</P>
若是如此生不如死的凄惨未来，倒还不如早点下去与父母相会！</P>
那里女孩站着凉凉的心中思绪如麻，这边许仙坐在主位上恍然大悟。</P>
听完姚三石的话，许仙这才明白这个女孩如此姿容气质为什么一直没被选走了。</P>
脚大本就不符合当下的审美，就像一张绝美的画上沾了一坨屎一样让人难受。且此女原为官眷身有傲骨，不服驯化，有洁疾……这若是带回了家，被朋友耻笑不说，家宅能安才怪呢！</P>
而且18岁了……刚才那九个女孩都在14到17岁之间，明朝规定男子16岁、女子14岁就可出嫁，女子18岁已经是比较大了。</P>
许仙放下了手里的金钗。</P>
白衣女孩心如死灰，已不存半分侥幸妄念。</P>
即使是这位气质清冷干净、有着绝好皮囊的公子，也终是难逃世俗！</P>
张婆婆有点失望但也一脸意料之中，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P>
只有姚三石面色如常。反正他说了自己该说的话，许先生怎么选择都无所谓。</P>
许仙却冷冷看向轻提拉着女孩裙摆的老嬷嬷，淡淡道：“这位姑娘既然不喜示足于人，嬷嬷最好不要强人所难。”</P>
老嬷嬷赶紧放下自己的手。</P>
许仙移开了目光，平静看着白衣女孩。</P>
白衣女孩也平静倔强地看着他。</P>
一种是淡漠的平静，一种是绝望的平静。</P>
许仙看向肥胖如猪的牙婆，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才能？”</P>
事情难道还有转机？</P>
张婆婆心念一转，赶紧答道：“她从小就识读经史，通诗词，习古琴，在我这又学了剑舞、插花和熏香之艺。”</P>
“其实我还会看账目，从小父亲教的。也会画画，点茶。这些婆婆他们都不知道！”同样意识到事情还有可能的女孩不再藏拙，努力想抓住这最后的一点生机和希望，大声补充道。</P>
许仙转头看向白衣女孩。</P>
女孩的眼睛此时异常明亮。</P>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光芒和倔强的执着。</P>
那是对生命的一种热望！</P>
卑微、倔强、执着的热望！</P>
如同被命运的大雪压弯覆盖的一根野草，依然脆弱而努力地伸展着，想破出层层寒冷盖压，露出一点头，透出一口活气，熬出一线生机！</P>
这种浓郁无比、强烈无比的热望触动了许仙古井无波的灵魂。</P>
许仙突然从主座上站了起来。</P>
他走近前两步，向着女孩拱手施礼，认真道：“请问姑娘芳名？”</P>
“她叫——”张婆婆出声道。</P>
许仙冷冷瞥了她一眼，肥胖妇人立刻闭上了嘴。</P>
白衣女孩怔了怔，这六年何曾有男人向自己行过礼？</P>
谁会向瘦马行礼？</P>
然后她回过神，微有些慌乱向男人还礼，答道：“我叫千暮雪。‘渺层云万里，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千暮雪。”</P>
许仙微笑了笑，看着她，道：“暮雪姑娘您好。我叫许仙，白娘子的相公，许仙。”</P>
千暮雪看着男人温雅和悦的笑容，瞬间觉得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冷淡了，她的面容线条也柔和了许多，和声道：“许相公，您好。”</P>
许仙看着眼前这张清逸冷冽的脸，平静道：“我此次前来并非选侍妾。我将在扬州居住一段时间，需要有人打理一下日常俗务。我想赎买姑娘，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因此我想先问问，不知道暮雪姑娘是否愿意到我扬州府上做一段时间女管事？当然，这是有报酬的，而离开扬州前，我会还姑娘自由身。”</P>
女管事？那不就是侍妾吗？</P>
还有什么叫有报酬？“会还姑娘自由身”？</P>
你又不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菩萨！</P>
这是什么意思？是家里有老婆，在扬州玩一段时间，玩完了就始乱终弃？</P>
有些想复杂了的千暮雪一时间没弄明白许仙的话，愣了愣。</P>
许仙看着沉默的女孩，有点意外，问道：“暮雪姑娘不愿意？”</P>
千暮雪回过神来。</P>
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吗？就算是他始乱终弃也总比去青楼好。</P>
若是他到时候真能给自己自由身，被始乱终弃也未必是坏事，自己大不了出家或一个人过，也好过跟他回家受正房的气。</P>
如果他乱完不愿给自己自由而是想把自己当货物一样送人的话，自己便死不受辱就是了。</P>
而且他跟一般男人还真不一样，从没有听说过有买客问瘦马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的，瘦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不是吗？</P>
我其实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他至少问自己了，这其实也很重要……</P>
千暮雪心里有了主意，看着许仙，行了一礼，认真答道：“暮雪愿意！”</P>
许仙点了点头，走回座位，捏起一根金钗，看向喜出望外的肥婆道：“你这次带了多少个姑娘来？”</P>
意外把千暮雪这个难搞的上等瘦马处理出去，张婆婆很是开心，而且她预感后面还有戏，立刻答道：“老婆子这次带了十位姿才俱佳的姑娘，六位会算账的聪明姑娘和二十位懂得照顾日常起居的可人姑娘。”</P>
许仙手持金钗，走到千暮雪身前，轻插在她的头发上。</P>
千暮雪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奇异清爽的香气，兼且男人靠得太近，让她有点不习惯，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宜妄动闪避，因此她的脸色便有点情不自禁微微泛红了起来。</P>
许仙退后了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还算不错。</P>
金钗映黑发，清颜泛红雪，再加上这一身白衣，很是美丽。</P>
许仙轻点了点头，露出了欣赏之色。</P>
他看着红晕消退了些的千暮雪，淡淡道：“我的府里还缺账房和干活的，我不喜欢勉强别人。暮雪姑娘你帮我出去问一下另外35位姑娘，包括刚刚那九位姑娘，看她们都有谁愿意到我扬州府上做事一段时间？若是愿意，我便一并打包赎买了。我离开扬州前会还她们自由身。”</P>
千暮雪完完全全愣住了。</P>
这个许仙相公这么财大气粗的吗？</P>
姐妹们来参加甄选自然是愿意被选走的，何况许相公这么年轻俊逸，又风度优雅，脾气除了冷淡了一点暂时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P>
刚刚有几个姐妹以为没被选中黯然难过的样子再是情真意切不过了。</P>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愿意？</P>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说“还自由身”的说法可能真的是真的！</P>
毕竟他如果非常有钱的话，未必会在意“瘦马”这些财产。</P>
肥胖的张婆婆却已经是欣喜欲狂了。</P>
大生意呀！这可是两万多两的大生意！</P>
原来许先生不是没看上之前那九个姑娘，而是全都看上了！估计他只是懒得浪费时间看才艺表演，京城来的人物果然不一样！豪气！</P>
商人姚三石露出了笑容，他觉得自己买单献殷勤的好时机到了。</P>
两万多两，绝对不少，也不算太多，正好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最合适不过了。</P>
人情大了许先生估计不会接，人情小了对方这种人物可能又不放在心上，不大不小正合适！</P>
不过姚三石还是老成持重提醒道：“另外的26位姑娘许先生不亲自过过目吗？”</P>
许仙笑了笑，看着中年商人，淡淡道：“我相信姚东主的眼光，既然姚东主这么推荐张婆婆家的姑娘，之前那九个姑娘也挺好的。而暮雪姑娘——”</P>
他看向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千暮雪，继续道：“我觉得暮雪姑娘很有趣。其他姑娘，我就不看了。暮雪姑娘，你出去帮我问问她们吧。”</P>
千暮雪终于确定这事是真的了，识读经史的她自然也明白许仙为何不见另外26位中等、下等瘦马，又为何没给任何人插金钗独独给自己插了，然后又让自己去问大家一个答案根本就不可能会是“不愿意”的问题……</P>
千暮雪象征性征询地看了下张婆婆，在张婆婆点头同意后，千暮雪又深深看了一眼许仙，认真恭谨的福了一礼，退了出去。</P>
她进来时垂死挣扎，大半是绝望。</P>
她退出时如见光明，又如在梦里。</P>
她本来就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艳花朵，只是被厄运放逐成为了一根野草。</P>
这根野草因为那一点点不可摧毁磨灭的骄傲差点就彻底死亡了。</P>
但如今她好像真的要熬出生机了！</P>
而且不是一线生机，而是一片生机！</P>
许仙相公，你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菩萨，或便是命运派来再次愚弄我的魔鬼。</P>
我希望你是菩萨，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魔鬼呀……</P>
否则我真的会很伤心很伤心也很难受的。而且你若是魔鬼，我怕是还是得死的。</P>
怀揣着希望与不安的千暮雪带着这种明显的欢欣与隐藏的忧虑退了出去。</P>
姚三石看着千暮雪如焕然重生般的神采，又看向已重新坐下喝茶的许先生，轻叹道：“许先生对这个暮雪姑娘还真是不错呀。”</P>
连彰显地位、收买人心都让这个女孩现在先去做了，这是真的很不错了。</P>
许仙笑了笑，看向姚三石，解释道：“虽然她的脚大了点，也比较野傲，但我反而觉得这样才更有趣。物以稀为贵嘛。至于洁疾，说实话，许某也有一点洁疾。”</P>
女人脚长七寸，这在宋之前不是很正常的吗？这算什么大脚？</P>
我反而觉得三寸金莲不太正常不太美呢！</P>
不过当下的审美就是这样，许仙也懒得去做这种无谓无用又伤和气的争辩。</P>
许仙这个解释也是为了照顾姚三石的颜面而已，毕竟刚刚他还劝许仙不要收千暮雪，许仙立刻啪啪打脸不解释一下总不好。</P>
姚三石笑了笑，想起昨晚许仙问自己瘦马落选进青楼妓寨的事情，想起他推辞了昨晚自己安排的清倌侍寝，又想到他说离开扬州前会还这些瘦马自由身……</P>
姚三石觉得自己更了解了这个人一点，他深深看了许仙一眼，道：“许先生是个行善积福的人呀。”</P>
许仙轻摇了摇头，抿了口茶，淡淡道：“姚东主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比较随缘而已。既然遇到了，又心情不错，就顺手给别人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两三万两银子，能换36个人每人一个人生新机会，也挺有趣的。”</P>
他顿了顿，看着姚三石，补充道：“不过这既然是我的缘法，银两自然必须是我出的，姚东主可不能夺我缘法。只需你等下帮我把好关，别让张婆婆把我当肥羊就好了。银钱倒还好说，别到时候姑娘们的身契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好说话了。”</P>
张婆婆站在两人边上，满脸堆笑，连道“哪敢？哪敢？”。</P>
姚三石有点遗憾自己的两万多两人情是送不出去了。</P>
不过许仙如此说话，却是显得两人关系又亲近了几分。</P>
精明的姚大东家自然明白自己此时该干啥，他看着许仙，平静而认真道：“许先生放心，张婆婆知道什么人是不可得罪的，也知道什么钱是应该大赚，什么钱是应该少赚的。否则她的生意又怎么能做到现在？”</P>
这位扬州响当当的、举足轻重的盐商首脑顿了顿，目光如鹰似虎看向肥胖贪婪的中年妇人，沉声冷肃道：“你说是不是？张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