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新历81年,也就是维埃恩岁这一年,正值青年时代的他出任了在提欧莱恩最具有影响力的,皇家音乐学院的专职管风琴师职位。
如果说到这一步,他的人生中除了有一些遗憾,主基调还是“战胜”的话,他的后半生却带上了很多悲剧性的色彩。
从那段时间书信和日记的基调上看,&nbp;&nbp;这个职位带给他的体验不尽如人意,复杂的人际关系,此前竞争者的恶意,盲人在聚光灯下的心理落差,以及各种身不由己的演出、排练、创作任务...都让这位音乐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在工作的另一面郁郁寡欢。
新历8年在他的自述中是“灾劫之年”,他在30岁生日之前,因眼盲之故行路时跌进了一个深坑,&nbp;&nbp;右腿多处粉碎性骨折加肌腱断裂,&nbp;&nbp;这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几乎只有截肢和丧命两条路可选,但他坚定地拒绝截肢,因为只有一条腿的人只能选择告别管风琴,他在日记中自述这“与死亡无异”,无妨“将命运交给主”。
经过保守治疗的维埃恩,奇迹般地未受感染之虞,在足足恢复了一年半后他才能重新开始演奏,但不久后又染上了一场风寒,差点死掉;88年他的妻子因结核病去世;863年吉尔列斯大师逝世,本格主义时代终结,他随后被卷入了“标题音乐”与“纯音乐”之争,一位不谙世故的盲人管风琴师,最后成为了学院派斗争的牺牲品——出于各种如今范宁难以分析清楚的原因,他不再担任皇家音乐厅管风琴师,&nbp;&nbp;且当时的几位权力核心人物,&nbp;&nbp;连续五年否掉了任命他为学院管风琴教授的提案。
盲人的孤独本就是正常人无法体会的,维埃恩那时已经患上较为严重的抑郁症,&nbp;&nbp;某些用药记录在书信中可查,&nbp;&nbp;在学院派排挤之下,他在867年愤而辞职。
可能因为塔拉卡尼大师是毕业于圣莱尼亚大学的校友,也可能是维埃恩在教会中存在一些人脉,总之他被人引荐到了乌夫兰塞尔,并在梅克伦镇的小教堂谋得了管风琴师的职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范宁发现鲜有资料留存,这或许说明维埃恩初到乌夫兰塞尔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较为平静和愉快的时光——此前工作留有积蓄,在村镇小教堂当神职人员,于信仰和礼拜中觅求劝慰,并自由自在地弹自己的管风琴...
根据范宁的推断,维埃恩斥资在特纳美术馆原址上修建宅邸并定居,应该也是这一段时间,或许是新历870年前后。
在871年,也就是维埃恩4岁时,他首次出现了青光眼症状,并在之后一段时间内迅速恶化,这使他本已经微弱到可怜的视力随时即将全部丧失。
他不知在哪听说了,&nbp;&nbp;费顿联合公国有位眼科医生发明了一种“昂贵但神效”的新疗法,&nbp;&nbp;为了一线光明的希望,他飘洋过海在遥远的南大陆进行了长达年的治疗。
在此期间他的女儿和弟弟离世,而在他876年回到乌夫兰塞尔时,发现小教堂经过两次搬迁和近十年磨损后,那台心爱的管风琴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教会资金有限,大教堂或许能受到较多的捐赠和资助,但基层小教堂大多都是清贫的。
为治病已一贫如洗的维埃恩想筹齐修缮管风琴的资金,于是在提欧莱恩各城市四处奔走演出。
安东教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得以在少年时代听见了他的管风琴演奏。
范宁从书信往来中推测,两人结识的时间应是新历88年前后,那时安东老师才1岁,而维埃恩已经是6岁高龄了。
由于资料要么零散,要么夹杂了太多日常事件,范宁无法详细得知这位老管风琴师向安东·科纳尔传授了哪些音乐知识,但可以确定的是,安东教授独创的那种雾状音带技法——范宁在《第一交响曲》开头亦有借鉴的——正是受了“模拟管风琴音响”思维影响,再者包括安东教授圣咏风格的旋律写作,重复变奏与织体叠加的崇高感营造,还包括他对研究古代音乐的热忱…范宁都找到了其源头。
但四处奔波演出的维埃恩,由于身体虚弱、劳累压力、孤独抑郁等原因,不得不服用大量药物,这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害。他一边省吃俭用,一边负担用药,一边积攒资金,管风琴的修复工程用了近十年才彻底完工。
88年的冬天,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在举行第140场管风琴音乐会时,人们必须把他背到演奏台,防止他在攀登教堂后面那些阶梯时心力衰竭——他那几年心脏病发作特别频繁,血液、骨骼等方面也患有较严重的疾病。
那时管风琴已经修好,他的演出频次也降了下来,但一位艺术家总是有给听众带去作品的习惯和使命,886年6月1日是他第1460场管风琴音乐会,19岁的安东·科纳尔充当助手,和几位教士们一起把老师抬上台。
那天的曲目为维埃恩自己的管风琴套曲《十四首巴萨尼的诗》。
当演奏进行到最后一首时,安东·科纳尔注意到老师维埃恩脸色苍白,手指触键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坚持弹完了最后一个和弦,并在喘息片刻后完成了鞠躬的动作。
这时安东·科纳尔示意老师取消接下来过长的返场曲目计划,但维埃恩仍想至少表演一首,于是他开始以中古晚期卡休尼契大师的康塔塔《晨星闪耀多么美丽》做主题即兴。
一分多钟后,维埃恩倒在了演奏台,听众只听到一个持续不断的低音——老管风琴师的脚还停留在脚踏板上。
三天后是维埃恩的葬礼,根据此前的遗愿,他被葬在了自己心爱的管风琴下,当日的琴没有奏响,而且蒙上了黑色的帷幔,葬礼音乐是一首素歌,既无伴奏的单旋律圣咏。
……
是夜,范宁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门窗打开,夏风拂面。
他刚从那座历经数次搬迁的小教堂散步回来,并在管风琴下瞻仰了维埃恩朴实无华的铜制地面墓碑。
他已经读完了好几位音乐家的一生,有安东老师的,有古尔德院长的,有管风琴师维埃恩的。这是除了金字塔顶端被公认为“音乐大师”之外的,其他音乐家们同样可敬的人生。
生命太短暂了,这些音乐家们的艺术人格固然伟大,精神殿堂固然崇高,可范宁仍对他们的死亡有些迷茫。
在安东老师葬礼结束后,他曾经安慰希兰,说“作品就是艺术家的生命与意志,他会感觉到各时各地人们的欣赏,并会和人们的灵共鸣”,可范宁仍不理解死后的感觉,或者说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
会在移涌之中漫游吗?他没听过这样的说法。
等自己再过三四十年,就会逼近这一过程了,哪怕是有幸晋升到遂晓者,也不过再多二十年时间。
或许,那就是绝对的无意识,绝对的虚无而已。
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那似乎是一种很朴素的表达欲,但又不知道具体是表达什么,“纪念音乐家的一生”?不准确…“描绘崇高的精神世界”?不准确…“表达自己的伤逝感慨?”也好像不准确…
但范宁总归是想写一首管弦乐作品,或许不是交响曲,而是一首单乐章的,类似交响诗的东西,既是送葬他《第一交响曲》中死去的巨人,也是想满足此前提到的那种不知名的表达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