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历史长河里回看,一个进士不值当甚么。
可把时间缩至百年光景中,代代皆有子弟高中进士,那就是一件可怕的事了。
尤其是对其乡杍地而言。
一个秀才即能见官不拜,到了举人已可与县太爷平辈论交,到了进士,就是实打实的掌权者。
只要不是迂腐不知变通者,哪怕不能位列宰辅,也能编织出一张关系网来。
即使中规中矩,第一代织出一张小网,第二代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张。
到了第三代,家资充沛,人脉底蕴深厚,已经可以向京官进发了。
京官多穷,可若本身不缺钱,又家学渊源会来事,那么家族人脉根基,就会发生质变。
到了第四代即便军机处难进,可当一任封疆,绿袍换朱紫,却是大有希望。
如此一来,整个家族都会愈发昌盛强大。
而江南九大姓,便皆是这等世代簪缨之族!
家家出过巡抚、总督、尚书之职,便是武英殿内大学士,也有过几人……
十三行不过因为李晓自作聪明多了句嘴,就被贾蔷抓住机会按在地上摩擦,各种敲打。
可是江南九大姓公开反对新政,表示江南民意不喜,可朝廷至今也还未对他们做些甚么。
尽管,谁都知道推行新政是早晚的事。
可不到最后一刻,朝廷也不愿动屠刀。
这些家族都是上百年不衰败的巨族,代代掌权,关系网铺展开来,着实惊人。
还都清誉名扬天下,杀之反噬太大……
所以,才由着贾蔷带着这群地方巨室,看看能不能另外走出一条道来。
“皇家钱庄如今是我们做主,这件事办妥当了,十辈子富贵不愁。”
“办好钱庄丝毫不成问题,晋商的票号甚么遭遇,想来你们也都听说了。”
“从今往后,钱庄这座金山,再不会由晋商独揽。”
“但是,诸位想在这座金山上扎下根来,除了要顺应朝廷大局之外,最重要的,也是首要为之的,就是赶紧将海粮采买回来。其他的都不顶数……”
贾蔷也不愿拉扯甚么家常,开门见山,以利诱之。
甚么世代簪缨甚么书香门第?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官场上政治资源不缺,最缺的始终是金银。
一面官场通达,若一面再紧握一座金山,这几家怕是自信再过几代就能恢复隋唐门阀之盛。
但是只以利诱之,这些人怕是以为他上赶着求他们。
所以……
“另外,鉴于上回之事,上官家、太史家、赫连家除名。”
贾蔷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时,还剥了一枚荔枝吃了下去。
缺啥补啥,这顽意儿最近用的有些多,今晚估计还得用……
可他如此风轻云淡,其他人却炸了锅,尤其是上官家主上官梦。
“宁国公,你这是甚么意思?甚么上回之事?!”
九大姓的气焰,可见一斑。
贾蔷眼皮都未抬,又剥了一枚荔枝填入口中后,轻声笑道:“你也不必狡辩,就本公所知,你们三家数次打退堂鼓,尤其是在上回本公遭人陷害落难之时,干脆就想投了他人而去。也没关系,开钱庄嘛,说的俗气些,不过就是一门生意。
合伙做生意最讲究甚么?无非信任二字。没了这个,甚么都做不成。
既然你们三家信不过本公,那就出局好了。做生意从没有顺风顺水的,保不齐后面还有甚么差池坎坷,现在出局,总好比以后窝里斗,前面杀的惨烈,背后被人捅刀子强。
你说是不是,上官潜夫?”
“你……”
上官梦闻言面色骤然涨红,但他毕竟非平庸之辈,张口反驳道:“此事怎能怪到我们头上?当初约定以海粮认购钱庄股,我三家可曾变过?是宁国公回京后被人踢出了局,失信于我等在前!”
贾蔷笑了笑,道:“你说的对,但差别在于,其他几家都还信我,而你们不信了。此事我不记仇,原也不算甚么仇,就是合作的基础消失了。所以上官家主,请罢。”
“你!!”
上官梦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只是他却不敢走。
果真其他六家入了股,有了这样一座金山当后路,那么新政大刀砍下来时,还能指望他们六家拼命?
可是他们退得,上官家又退往何处?
世代簪缨之族,书香世家,听着清贵。
可这里面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去铺平各路人情?
江南九大姓好大的名头,门生故旧无数,强大到连朝廷想动他们,都要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才敢动手。
可凡事岂有不付出代价的?
维持这些交情,每年花出去的嚼用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失去这个,光凭官面上的势力,又岂能维持住九大姓的地位?
他怒哼一声,目光却看向其他几人。
褚家家主褚仑看到求助后,出面打圆场笑道:“国公爷,您方才也说了,两边都出了些差池。当然,您是没法子,上官、太史、赫连三位却是自己动摇了。不过老夫以为,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打交道的时日太短。您看这样行不行,来前我去扬州见过齐家老太爷,他也点过此事,道由他和我来做个保人,若以后再出现不安定的事,由齐家和我褚家出面,收下他们的股,填上他们的坑。但我相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面打圆场,他们也忌讳朝廷将他们九家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好在,贾蔷听闻褚仑之言后,沉吟稍许缓缓道:“有齐老爷子和褚家主作保……也罢,暂且留他们在内。只是,一个月内,见不着二十万石粮食回燕,此事就再莫多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