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的臣子,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天家交往过密,否则,士林清流中难逃佞幸二字。
但他们没想过,他们不可以,他们的子女不可以,但他们的弟子却可以。
能与天家维持一种亲密又保持距离的关系,受益无穷啊……
韩彬等虽皆为正臣,却并不迂腐,相反,在重要的人情往来上,他们甚至比大多数贪官更精通。
因此,对此事也就愈发的羡慕,和上心了……
……
麟德殿宫门前,隆安帝心情隐隐有些激荡。
这一年来,他这个孤家寡人做的,可真是累坏了!
如今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杰归来,还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一心许国的,他心中难免高兴向往!
从今而后的日子,便会更累些,也断不会向先前那样糟心了,总算能松缓一口气。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见有一小黄门匆匆赶来,戴权见之过去,小黄门低语片刻后,戴权面色一变,走了回来,道了声:“主子……”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还是如实的将先前码头上李晓和李暄之言大致说了遍,听闻李晓提醒李暄,是贾蔷害的李曜如此时,隆安帝和尹皇后的脸色就都不好看起来。
好在李暄将罪过都推到白氏身上,让隆安帝冷哼一声,结果紧接着,又听到奉天门前的冲突……
尹皇后闻言简直震怒,道:“贾蔷好大的胆子,敢对皇子不敬!臣妾看他是恃宠而骄的有些过了头……”
话虽如此,凤眸中却闪过一抹担忧,余光留意着隆安帝的面色变化。
自贾蔷与尹子瑜定下口盟婚约后,虽还未走过程,尹后却已然将他视为自己人。
百般笼络亲厚,便是因为贾蔷是林如海最宠爱的衣钵弟子,乘龙快婿。
贾蔷与她是一体的,自然也就将林如海绑在了一条船上。
从目前来看,这一做法是极值得的。
因为即便韩彬等重臣归来,林如海地位上或许难及养清望逾三十载的韩半山,可在隆安帝的心里,却绝不逊色于韩彬,而远在其他三人之上。
可这个时候,贾蔷若出了大变故,惹得向来护犊子心切的隆安帝震怒,怕会引起大变化。
这种大变化,绝非好事!
好在,隆安帝比她想的,还要更深一层……
“皇后以为只是意气之争?”
隆安帝脸色难看之极,咬牙恼道:“一个个都不省心,贾蔷这是看出来了,李晓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敢如此反击!他这是在自己出面,保护林爱卿!”
尹皇后闻言一怔,迟疑道:“皇上,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只是两个孩子……”
隆安帝愈怒,道:“孩子?换做李暄倒有可能。李晓却不是幼稚之人,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便这样做?
皇后不知,他这是想离间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林爱卿、贾蔷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自忖绝无可能得到林爱卿、贾蔷的扶持,所以这会儿在提醒韩卿等人,他们出京是由贾蔷造成的。
自以为是的畜生,他这点小聪明,以为能瞒得过哪个?
天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尹皇后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果然,孩子们长大后,想法也越来越多了。
李晓敢这样做,显然是没有想过她这个母后的立场。
不过……
“皇上且息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等过了今日宫宴再计较罢。”
尹皇后劝说道。
隆安帝冷声道:“若如此,非得让韩卿等人小觑了不可。传旨……”
戴权忙应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传朕口谕:李晓、贾蔷不顾场合身份,胡言乱语,狂妄放肆,不成体统。各杖责二十后,再带回殿来。”
戴权忙去传旨,隆安帝面色稍缓,对脸色仍有些难看的尹后道:“此事罪不全在贾蔷,李晓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还不如小五明白事理,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了!”
尹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子瑜……哪里都好,可她口不能言,且太医院的老供奉说了,这病说不得还会传给儿女……臣妾为天家皇后,断不能让这样的血脉嫁入天家,即便那是臣妾娘家亲侄女儿。回头,臣妾再同他说说罢。”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点点头道:“朕明白。”
……
“哈哈哈哈哈!”
戴权前往奉天门传完隆安帝口谕后,李晓一张脸阴沉到了极致,贾蔷也紧紧皱起眉头抿起嘴,倒是李暄,在得知乃至确认这回廷杖果真没他后,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
被李晓刀子一样的眼神剜过来后,李暄使劲绷可还是没绷着,哈哈大笑道:“三哥,我不是……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贾蔷!”又扭头对贾蔷道:“这一回,你一个人挨打,可爽利不爽利?还怪爷连累你不?哈哈哈!”
“……”
李晓不禁怀疑李暄这番话中,似乎没将他算进人里……
“小五!”
李景沉声喝了声后,让戴权赶紧带人走,不想李暄又寻起麻烦来:“大哥,让我也跟了去罢,我想看贾蔷挨打!”
李景脸都黑了,呵斥道:“你胡吣甚么?诸国老在此,你当是顽笑胡闹的时候?”
李暄见贾蔷居然加快脚步走远,急道:“大哥,国老们劳你和四哥送一送,我去看看行杖的人别偷懒,这回可要把贾蔷打狠了,打的他起不来才行!”
说罢,竟一溜烟跑了,往前面追上去。
李景大怒,还想再喊,却听李时笑道:“大哥,还是随他去罢。”
转过头来又对韩彬等人躬身作揖赔礼道:“诸位国老,小王这五弟素来和贾蔷要好,二人一贯贪顽惫赖,父皇母后因此头疼不已,打了几回廷杖了。不必理会他们,国老们先前往麟德殿罢,父皇、母后正等着国老们呢。国老的家眷,也会被内侍引入外殿就座。”
韩彬等人笑着点头,不过目光都看向了林如海,想听听他有甚么说法。
林如海的衣钵传人,未来的乘龙佳婿,和一个皇子亲近到这个地步……
谁会相信里面是纯粹的?
林如海倒是坦然,呵呵一笑道:“蔷儿终究是武勋,是世族武侯,又不愿做官。恪和郡王又是富贵闲王……总之,他二人愿意交好,就随他们去罢。半山公,请。”
韩彬哈哈一笑,阔步迈过御门。
林如海又对张谷、李晗、左骧道:“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请!”
三人忙道:“如海兄请!”
前面韩彬回头道:“如海,还是你先行一步罢。谁让你早来一步?该你担当起来的,莫要推辞,你原也不是忸怩之人。”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颔首道:“也好。”
说罢,第二个迈过御门。
……
“啪!”
“啪!”
“啪!”
“噗!”
“噗!”
“噗!”
奉天门东侧一座偏殿前广场上,面色青紫的李晓趴在东侧,贾蔷趴在西侧。
东西各有一力士,举杖击之。
只是打下去,发出的声音似有不同。
不过监刑内侍也不敢多说甚么,只让手下打完就好。
李暄却不同,他听出廷杖落下的声音不对,就蹲在一旁,仔细观察了稍许后,忽地想起甚么,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贾蔷,你真是狡猾!”
贾蔷趴在那不理会,等廷杖打完后,才“啧”了声爬起身,先转头看了即便行杖人放水,可挨了二十杖后依旧痛的挪移不了腿的李晓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然后若无其事的往麟德殿方向行去。
李暄咧嘴笑着同面色阴沉的李晓打了个招呼后,就忙追上前去,同贾蔷勾肩搭背小声坏笑道:“贾蔷,你该不会是故意惹出是非来,拉着三哥一起挨打,你这是要和他同归于尽?不然,你怎想着屁股上都带着密棉垫?”
贾蔷没好气道:“这算甚么同归于尽,再者我怎可能知道他会突然撞客了造反?昨晚上我急着骑马往武清去迎我先生,所以就戴了这密棉垫,不至于骑马太狠伤着了。幸好如此,不然二十杖下来,也会生疼的走不了道。善有善报啊……”
见他如此得意,李暄笑骂了声“球攮的”,然后压低声音道:“贾蔷,爷劝你一句,下回我三哥再说那样的糊涂话,你可以去寻我父皇、母后做主啊,何必非得自己去犟?果真惹得父皇心生不满,岂非得不偿失?”
贾蔷点点头道:“今儿主要是他冲着我先生来的,我先生若不在,我也就忍了。可他当着我先生的面那样说,分明是不将我先生放在眼里,还想挑起半山公他们对我的恨意,居心叵测!算了,不提他了。王爷,知道不知道今儿宫里御膳房准备甚么好吃的?我准备大吃一通,好好补补。”
李暄笑骂了句,道:“可去你的罢!今儿爷也只能端茶倒水,你还想吃,狗屎吃不吃?”
贾蔷看看李暄,道:“王爷先拉一泡,我看看是不是真得狗屎……”
“是的话你就吃?”
“怎么可能……是的话王爷吃才对,毕竟那啥才吃屎……”
“好球攮的,别跑!今儿爷非打死你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