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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口。
这里距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之远了。
寻寻常常的一座小码头,此刻却十分热闹。
即将掌握当世最大帝国权柄的四个男人,此刻一扫去岁晦气离京,前途茫然的郁气,当真是意气风发。
哪里看得出,是一群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韩彬、李晗、张谷、左骧!
韩彬自不必提,出京时就直接任两江总督,借扬州一把火,强势镇两当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沉迷于修道炼丹,所以对于韩彬在江南的强势,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不打扰到他就眼不见为净。
这也使得韩彬在江南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革新吏治。
而李晗、张谷、左骧出京时皆为巡抚,李晗为湖北巡抚,张谷为浙江巡抚,左骧为江西巡抚。
等太上皇驾崩后,三人即刻升为督臣,军政大权一把抓。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几人这大半年的收获,甚至超过了先前多年。
如今即将进京执掌大权,四人虽阔别重逢,所议之题,却仍不离政务。
“半山公,依仆看来,诸省皆是一样!土地兼并、隐漏,人口逃亡流失,户田二籍混乱失真!豪民有田不纳粮,穷民摊派受病,朝廷官府控制的官田和丁口日益短缩,财源祜竭,眼下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若不尽快革新,势必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半山公,黄河年年泛滥,淮扬间湖堤溃毁,运道难通。今年水灾险些成为大患,河工不治,天下难安!仆得一治水良臣,所得之策极为高明,可趁着河道秋冬干枯之际,尽快修缮。河工得治,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要事!”
“半山公,仆以为,朝廷治政之难,在于宗室、勋臣、冗官及边疆军费消耗掉太多粮饷。每年八成以上国库支出,都在此间。若不革新,早晚难以为继!”
韩彬面色肃穆,负手立于码头上,眺望河水,声音洪亮道:“诸君,莫急!都到了这一步,还怕不能施展抱负?时间在我,大势在我,回京陛见之后,自然可有条不紊的推行大政!只是,诸事说来艰难,终究在于一个‘钱’字!无‘钱’万事难行,你们就不想见见咱们的财神爷?”
难得听韩彬开个顽笑,诸人都配合的大笑起来。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互相看了看,李晗笑道:“半山公,莫非如海兄也快从山东回来了?”
张谷叹道:“威哉如海,壮哉如海!说起来惭愧,如海老兄虽是探花出身,又于扬州府镇盐政多年,但前些年来,仆都并不以为其为名臣。不想这二年来,如海老兄是一岁一个变化,岁岁皆是惊喜!这一回山东之行,更着实让人惊艳!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古之名臣也不过如此罢?”
左骧呵呵笑道:“公瑾兄,这番话合该见了林如海再说。”
众人笑了起来,韩彬多看了左骧一眼,问道:“秉用,可是对如海有何成见?”
左骧忙摇头道:“岂敢!半山公,仆对林公之德敬之。对其才,更是自愧不如!只是,仆立志要革新旧政,要重新丈量天下田亩,稽查天下丁口,誓要遏制各省‘投献’、‘请乞’、‘夺买’等恶臭之行。其中,势必要触碰到诸多权贵高门。而林公背后之林家,还有他那弟子的贾家,呵,却是地地道道的坐地大户!仆担忧……”
不等他说完,韩彬就斩钉截铁道:“秉用何须担忧?你太小瞧如海了,更小瞧了他教诲弟子的手段。”
左骧闻言奇道:“半山公何出此言?”
韩彬摇头道:“如海之德行,老夫亦深敬佩之。以林家四世列侯之贵,尔等于其身上,却见不得半点世家子弟之骄奢。其性情修养,当得起君子二字。养性敦君子,修身齐圣贤。其所能为之,吾不能为也。如海品性高洁谦逊,有容人之量。你们若不信老夫,就请自观之罢。”
说话间,往河道上一比。
众人闻言看去,就见一艘远比他们座船高大许多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
钦差龙旗在夜风中飘扬,八盏硕大的灯笼散发的光晕,渐渐将诸人笼罩。
船首,林如海披一件淡青古香缎折梅枝斗篷,拄一沉香木龙首拐而立。
儒雅得体,清癯的相貌中,透着不俗之贵。
其身后,一头戴紫金冠,身披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的少年,扶剑而立。
这衣着华美,形容华丽,才座船都高大的师徒二人,与码头上形容古拙,衣着俭朴的四人及其家属,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半山公,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诸贤兄别来无恙啊!”
船靠岸,林如海由贾蔷搀扶着下了船板,至码头前,将拐暂交与贾蔷,与韩彬等人先一步见礼问候道。
韩彬大笑上前,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打量两眼后,叹道:“如海啊,一岁未见,又清减了。不过,干得好啊!”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亦上前,与林如海还礼道:“如海兄,别来无恙!”
林如海自与三人寒暄,韩彬却看着落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似笑非笑道:“兀那小子,老夫听闻你在京城,仗势杀人,搜刮卡要,色令智昏,无法无天!怎么,窦广德也拿你无法?”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半山公莫要忘了,你老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未还呢。见面就扣帽子,莫非想赖账?”
韩彬哈哈大笑三声,道:“你还敢问老夫要账,你看看这几位,连同窦广德一道,哪个当初不是为你所害。如今我们都回来了,你这太上皇良臣,莫非不惧?”
贾蔷心下感激,见那三位看来,他摇头道:“时至今日,小子依旧是当日之见。毕竟,小子这样的有钱人若是不多花银子,如半山公您一样贫穷的百姓人家,又去从何处去赚银子?”
李晗:“……”
张谷:“……”
左骧:“……”
韩彬却愈发高兴,道:“若是一年前你当老夫的面说这些话,老夫必掌掴奸佞竖子!但是在江南一年,老夫特意留意了你在扬州的那一摊子事,连你在都中的所作所为,也让人专门记录下来,送往江宁观之。如今看来,虽仍非大道正途,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老夫和如海书信往来时以为,新政不能只为穷苦黎庶鸣不平,一味的杀富济贫,富人杀了,穷人未必就能富起来。有你这样肯善待作坊工匠,又能如实上缴大量户税的富人在,能为其他富人立下一个表率,也是好事。”
有了韩彬这番话,当年的过节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李晗也上前两步,打量了贾蔷几许后,笑道:“好一个俊俏少年武侯!可成亲否?”
此言一出,韩彬和知情一二的张谷都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张谷道:“子升兄来迟了,此子早为如海老兄得内定佳婿。”
韩彬补充道:“不仅如此,因其兼祧宁国长房,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又被赐婚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
此言一出,场面却有些微妙起来。
都是天下最顶尖的人杰,又岂能参不透尹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
再者,其他三人也没想到,林如海与天家,居然已经如此亲近了……
韩彬却好似不知这些,他握住林如海的手,沉声道:“如海,你早一年回京,先入军机,许多大政艰难,你务必要先挑起担子来!”
见林如海微微颔首,又与诸人道:“此番,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更有圣明贤君在上!
吾等若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吾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诸君,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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