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养心殿。
白天发了雷霆震怒,可事情不会因为发怒而解决。
入夜后,隆安帝召集武英殿所有军机,连赵国公姜铎都未漏下,商议山东之事。
“山东官场已经烂透了,朕又看了遍林如海的密折,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他们胆大包天,林如海以军机大学士之尊为钦差,他们居然也敢暗中行监视软禁之事!”
“山东为北直隶所属,屯着五万大军,山东大营提督张梁这次也卷入其中,还是吃大头的!此獠若是起了歹心,破罐子破摔,便是一桩大祸事!”
“百万灾民的赈济粮食从何而来,此事到底该拿个怎样的章程……罗荣,罗士宽是你亲叔父,你且说说看,罗家到底想干甚么!”
罗荣堂堂军机大学士,此刻被点名,一张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咬牙道:“皇上,臣没有这个叔父!罗家世受君恩,养不出这样迷了心的逆贼!皇上,臣非为推诿责任,罗士宽贪赃枉法,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若是……若是罗士宽果真狗急跳墙,起了不忍言之心,臣虽受两代君父信重,位列军机宰辅,也绝不愿苟活!论国法,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臣……绝无狡辩之辞!”
甚么叫老官僚?
无过于此!
隆安帝看的心里恨的咬牙,可又能怎样?
就算知道了这老表使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伎俩,可他一个君王,若连“劳苦功高”的当朝大学士,礼绝百僚的宰辅都不能安抚住,这般凉薄,又怎能让百官卖命?
但想让他说出安抚的话来,以今时今日的皇权地位,隆安帝还真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罗荣堂堂大学士之尊,说出这番以死求生的话后,竟被撂在地上了……
罗荣心里那份羞愧,简直快将他烧着了,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连半点退缩的余地都没有了。
今日若不能求一份生机,那么别说一个罗士宽,整个淮西罗氏都有覆灭之忧!
罗荣以宰辅的身份,大跪拜下去,叩首泣道:“皇上,臣自景初二十四年入军机,辅佐两任圣天子,却无寸功,实在有愧于朝廷,有愧于天地,更有愧于皇上!今臣再无颜位列军机,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仍有最后一言,以谏君父!皇上,山东之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山东乱一县之地,传到京城,传到大燕十八省,就成了整个山东糜烂沦陷!山东出了几个贪官,传到四面八方,就成了整个北直隶官场没一个好人!到那时,天下百姓骂的就不只是几个贪官,而是整个官场,整个朝廷,甚至还会牵连到皇上要推行的大政!”
将山东之祸压下去,至少他罗荣一族,不会被牵扯到抄家灭族,即便罗士宽果真失心疯了,想要造反。
隆安帝闻言,心里对罗荣的厌弃恶心达到了极点,依旧不愿和他说一个字,就让他跪在那。
隆安帝转头看向坐在那像是已经睡着了的赵国公姜铎,却是刻意的压低声音,尽量温和些道:“老国公,可是已经困了?”
本来眼睛都睁不开的姜铎,闻言却立刻睁眼,浑浊的眸眼中,目光居然还很明亮,他咂摸了下早已没牙瘪起的嘴,自嘲笑道:“实在太老了,原不该再占着这个位置喽!”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若无老国公在,朕一刻不得心安啊……戴权!”
一旁的总管太监忙应声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让李暄将才供奉进来入内库的十株上等长白老参,选三株极上等的,送去赵国公府。”
戴权应道:“遵旨!”
姜铎忙道:“皇上,皇上,老臣实在太老了,何必再浪费这些珍贵药材?不必了,不必了!”
隆安帝摆手道:“若能以这些宝药,换老国公长命两百岁,朕愿拿整个辽东所有老参来换!”
尽管姜铎已经是老狐狸了,可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出自一个对臣子向来以苛刻著称的帝王口中,姜铎还是感动的老泪纵横,要跪下谢恩。
隆安帝哪里肯让他跪,忙打发内侍搀扶好了,好好的搀在铺了狼皮褥子的大椅上坐稳。
相比于罗荣的冷漠,隆安帝对姜铎的礼遇,简直不像一个人……
等姜铎安稳下来后,都不用隆安帝开口问,就像一只老鸹一样嘎嘎笑道:“皇上,其实不必担忧山东会大乱……”
隆安帝闻言却放心不下,道:“老国公,朕旁的倒不担心,只那山东大营数万兵马,若是张梁起了豺狼之心,那……”
姜铎笑道:“皇上哪,自太祖高皇帝始,再到世祖皇帝,二代帝王皆雄才大略之千古一帝啊!军制,是我大燕立国之本,又怎会轻易让外省驻军的大将军造反起事?山东大营张梁虽是提督大将军,总掌全营,但他想调动兵马起事,却需要经过三大鹰击司马的同意。
实际上,提督大将军原是不能直接调动大军的,他只有将朝廷的调兵旨意,还有完整的虎符给鹰击司马验证后,才能传令诸军!可张梁若敢给三大鹰击司马下造反的命令,顷刻间,他就得掉脑袋!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别的措施,层层防备武将作乱……皇上,老臣早先已经让人分五路入山东,传令山东大营副提督王夫之,拘押张梁,与三大鹰击司马一起接管大营。
且莫说一个张梁,便是连三大鹰击司马都被他收买了,可没皇上的旨意,没有军机处的鈞令,胆敢妄动一兵一卒者,老臣也必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军略方面,皇上尽管放心就是。”
隆安帝闻言,果然心中大安,高兴道:“老国公不愧为国之柱石,有老国公在,朕心不复忧矣!”
另一旁,苍老许多的荆朝云,数度以目示窦现。
一个罗荣倒下不要紧,可当朝宰辅的体面若彻底扫地,那……
他们这些人还不被清流喷死?
他们就是为人臣之罪人哪,也会被刻在相权沦丧的耻辱柱上。
窦现虽和荆朝云等人不是一路人,却也赞同其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