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银五两,??三年吃住二两,沈羲和很难想象这是顾筱写的,怎么会呢。
他拿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脑子乱作一团,??卖身银是五两没错,三年前周氏给了顾家五两银子,??领了顾筱回来。
顾筱在顾家待了三年了也没错。
吃食,扇子,这些又是什么,她存了一两九钱三十一文,她……
沈羲和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喉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连呼吸都困难。
沈羲和恍惚间想明白了,??顾筱她存钱,??她是想把钱给沈家,卖身银给了,吃住给了,??从此之后,??就再无瓜葛了。
不然她写这些做什么。
屋外风吹进来,吹的沈羲和头脑发凉,手上的纸条随风而动,他低下头,嘴里发苦,若顾筱现在醒来,??就会看见他手里拿着纸条。
沈羲和用舌尖抵住上颚,企图缓和嘴里的苦味,即使现在心里乱的很,??沈羲和也明白,不能让顾筱看见,若是顾筱看见他拿着纸条,一定就全完了。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塞回原处。
外头风越来越大,不知何时已经狂风大作,沈羲和又望了眼顾筱,起身去关窗子。
外面天不是黑的,而是灰的,四月末早已抽条的柳枝被风卷的掉了许多叶子,沈羲和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把窗扇关上。
这样一来,屋里黑透了。
他想不通,顾筱为什么要走,明明喜欢他,明明欢喜地喊他相公,明明事事为他着想,让他考取功名,明明还备了生辰礼,给他准备惊喜……
难不成,全是假的?
屋外一声雷鸣,很快就是雨珠落地的声音。
下雨了。
闪电透过窗纸把屋里照亮了一瞬,沈羲和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站起来走到床边替顾筱掖掖被子。
顾筱睡梦中还皱着眉,显然是难受的紧。
沈羲和轻声道:“你难受,我也不好受。”
顾筱眉头动了动,沈羲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提心吊胆好一会儿,顾筱也没醒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
沈羲和坐在床边,心里暗恼,偷着存钱的不是他,暗自要走的也不是他,他提心吊胆个什么劲儿,他害怕什么……
沈羲和自嘲一笑,“就是,我怕什么,难道还怕她走不成?”
沈羲和:“……”
沈羲和回到小榻上,按了按眉心,顾筱她存了一两九钱,还差五两,这事儿肯定不能让他娘知道,若是知道了……
后果不堪设想,沈家不许藏私房钱的,若是被发现,受罚是小,说不准会被赶出去。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沈羲和的心反而越来越静。
还差五两多银子。
沈羲和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又想到另一层,他抄一本书才得二十几文钱,顾筱怎么攒了这么多钱。
小榻狭窄,下面中空,靠着四个脚支着。
沈羲和蹲下来,向榻下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里面真是不少东西,木头,竹筒,各种形状的纸……
“……”
这样藏,便是一蹲下来就能看见,手一碰就能够到。
顾筱真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般高,她够不到的地方,别人也够不到?
沈羲和心里有气,他发现这些就罢了,还要给她善后!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沈羲和抿着唇,把东西往里挪了挪,然后回榻上躺着,窗外雨声噼里啪啦,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在看书,现在也看不成了。
时候还早,顾筱还没吃饭,她肚子疼,现在估摸着又饿又疼。
沈羲和坐起来,又躺下,何必管,她想走,走好了,何必管。
半响,西屋门轻轻推开又关上,沈羲和把周氏放外面的小碗米洗了,然后用砂锅熬粥。
他就管这一回。
他不是怕顾筱走,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可一想以后顾筱会在某个地方喊着别人相公哥哥,沈羲和就……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怕有什么不敢讲的,他怕顾筱走又如何!
沈羲和赌气地想,他拼了命对顾筱好,不信她还会走。
可若顾筱还要走呢?
沈羲和心道,不会的,顾筱不会的。
砂锅里的米煮开了花,沈羲和盛了一碗出来,想了想又拿了个勺子。
顾筱还没醒,沈羲和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微凉,汗下去了,眉头也舒展了,应该是不疼了,只是嘴唇有些干。
外头风雨交加,屋里灯苗闪烁。
“小小……”沈羲和喊了一声。
顾筱翻了个身,她真的从没这么疼过,以前吃冰糕都不疼,现在疼的死去活来,终于过了劲儿,小腹钝痛感还在。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沈羲和?”
沈羲和怔了怔,“是我。”
一时之间,沈羲和也不知说什么,默了一会儿,他道:“天已经黑了,外头下雨了,我煮了粥,你喝点。”
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热气腾腾,满是米香。
顾筱晚上没吃,中午肚子疼吃的少,现在早就饿了。
沈羲和能给她熬粥,也不枉她赚钱买肉给他做宵夜吃。
顾筱勉强笑了笑,“谢谢。”
她欲接过碗自己,沈羲和却躲了一下,“你身体不舒服,没力气,我喂你。”
“……”
顾筱肚子疼也过劲儿了,不至于连个碗都端不起来,“我没事了,已经好多了。”
“我喂你。”沈羲和也不知道现在心里是气多一点还是什么多一点,顾筱不让他喂,他偏要喂,“张嘴。”
顾筱自己有手啊,沈羲和是怎么了,以前换衣服都要她出去,现在喂她喝粥?
顾筱看他两眼,张嘴把粥喝了。
普通的白粥,也没什么味道,胜在暖和,沈羲和舀一勺,会吹一吹,等粥凉些了再喂。
一来一回,一小碗粥也吃了。
“我再去盛一碗。”沈羲和起身道。
顾筱道:“我吃饱了,你不是还要温书吗,你吃吧。”
倒还记得他晚上要读书,沈羲和捏着碗,扫了顾筱一眼,“下雨不看了,你先睡。”
顾筱抱着被子,深吸一口气,原身从前来过没有她不知道,万一以后都这么疼,岂不是要人命。
顾筱看着桌子上的烛灯,使劲眨了眨眼。
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在床上,万幸没弄脏,她不是睡在榻上吗,怎么在床上?
沈羲和端着碗进来,用勺子搅了搅粥。
顾筱抓了抓被子,状似不经意问:“那什么我……怎么在床上?”
沈羲和放下碗,道:“在床上怎么了?”
顾筱想以前沈羲和回来她都是睡榻的,“我不是睡榻吗?怎么到床上的……”
“屋里就我们两个,你本来在榻上,如何去床上,还想不明白吗?”
顾筱摇了摇头,难不成是她睡梦里爬过去的,总不能是沈羲和抱她过去的。
沈羲和:“自然是我抱你过去的,难不成是你睡着了自己走过去的?非要问……这回听了心里好受了?”
沈羲和抱过来的,顾筱想了想,道:“我睡榻就行。”
“不必。”沈羲和声音微硬,“我睡榻,我五日回来一次,就在家里住一晚,以后你睡床。”
既然说了要对顾筱好,怎么可能还让她去睡榻,况且,床大,下面地方也大。
沈羲和道:“我以后都睡榻,你听明白了吗?”
别把这些东西藏榻下面了,赶紧挪走。
顾筱哦了一声,沈羲和又道:“你快睡吧。”顾筱醒着,他心里又乱了。
顾筱睡到现在,当真是一点都不困,外面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她在屋里,裹着被子,觉得分外安稳。
“下雨了,也不知明早会不会停。”顾筱喃喃道:“若是一直这么大,你怎么去书院。”
沈羲和喝了一口粥,不自在道:“你不用担心,有蓑衣,淋不到。”
明明都想走了,为什么还担心他。
顾筱往被子里缩了缩,“那你明早路上小心,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我先睡了。”
勺子放在碗里,沈羲和揉了揉胸口,这就不说了?说了两句就不说了?
“小小……”沈羲和嗓子哑疼。
“嗯?”
“还疼吗,肚子还疼吗?”
“红糖姜水很有用,我不疼了,今天谢谢你了。”顾筱挺感激沈羲和,若不是沈羲和给她倒水,煮粥,说不定现在还疼呢。
沈羲和想沈老爷子和周氏,他兄长和嫂子们会不会把谢字挂嘴边。
不会。
“……”
顾筱就听沈羲和不知道哪根筋儿不对,咬牙切齿般说了句不必。
顾筱躺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沈羲和喝碗粥刷了碗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些钱不知顾筱攒了多久,若是三年,再攒五两就要六年多。
可顾筱买肉是从一个多月前,兴许这二两银子攒了一个多月,攒够五两就只要两个月。
这么想沈羲和更睡不着了。
他躺了一夜,第二日自然没什么精神,屋外雨还在下,村里泥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周氏心疼儿子,“怎么就下雨了,非挑今天下。”
沈羲和道:“无事,路上人不少,娘你不必担心。”
“能不担心吗,雨天路滑……”周氏絮絮叨叨,“要是中午还下雨,你就在书院吃,你大嫂他们也不知道还摆摊不……”
想赚钱也不带这么赚的,冒着大雨还去。
沈羲和点了下头,“雨不知什么时候能停,雨水一多就得修河渠,服劳役应该就是这几日。”
“今年你大哥去,多带点干粮,没啥大事,你别担心。”周氏道:“你安心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才好。”
三郎中了秀才,不用服役,其他人要想不服役,得交一两银子。
还是读书有用。
沈羲和点点头,寒窗苦读,自是要光耀门楣,不知想到了什么,沈羲和走了一会儿神,很快,他回过神来,“娘,我回屋拿衣服,这就去书院了。”
周氏道:“这么早?”
“嗯,早点去多读会儿书。”沈羲和回了西屋,补好的衣服放在柜子里,破的地方绣了三片竹叶。
他还是没忍住,走到床边,什么碰了一下顾筱的脸,似乎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顾筱动了一下,沈羲和就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去。
顾筱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天色蒙蒙亮,压的极沉,然后看看沈羲和,“你要走了?”
沈羲和:“嗯。”
五日后回来,那天刚好是他生辰,沈羲和想从前的时候,自己走了顾筱很舍不得,这回就这么一句,果然想走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什么时候离开。
“外面雨大,路不好走,我早点去。”沈羲和说完,等着顾筱说。
顾筱道:“那你小心点。”
就这一句,沈羲和想问问顾筱,就没别的了吗,他不在的时候,随随便便喊相公,为他做这个为他做那个,他人在这儿,就……
沈羲和想问问,她是不是,根本就没盼着他回来过。
却问不出口,若是问了,万一顾筱答是呢。
一路水洼,并不好走,雨天出来的少,沈二郎就没出摊,陈氏往外看了好几回,见雨还是那么大就歇了出摊的心思。
顾筱肚子好多了,就在屋里糊伞面,窗外雨声不断,这个时辰,沈羲和应该早到书院了。
要是雨一直不停,伞都不知道怎么送过去,顾筱可是比任何人都盼着雨停的。
万物都讲究适当,雨水能灌溉秧苗,可水多,那就是洪涝天灾,当晚,尚阳村里正就挨家挨户敲门,说起了服役的事。
“一户一丁,一个多月,就在广宁县前头的汅江,得看雨啥时候停,你们就先准备着。”里正近五十,身体还硬朗的很,“若是不服役,就交一两银子。”
里正也是看沈家这些日子大大小小都去城里摆摊,应该也存了不少钱,兴许不愿意去呢。
沈老爷子道:“哪儿有那个闲钱,我们去。”
里正:“沈老哥真是谦虚,谁不知道沈家现在过得好。”
周氏脸色微冷,碍着里正的面子才没说什么。
沈老爷子给含糊过去,“什么过得好,还不是在地里刨食,一家子供一个人读书,吃都吃不饱。”
“哎,那可不是,我那孙子比三郎小,明年让他下场试试……”
里正从沈家出去,沈大郎就去小屋里做木工了,做惯了活服役也没什么,可陈氏心疼,便把打的络子全卖了,存了六十几文私房钱。
沈大郎道:“娘给我备了不少干粮,你不用准备,有钱留着给三郎读书。”
陈氏数着铜板高高兴兴地,听沈大郎这么说唰一下就把脸撂下来了,“啥都给三郎!你是当兄长的,不是当爹的,你也不想想,你还有两儿子呢!”
“大娃二娃的婚事有娘操持,你操什么心?”沈大郎是个闷葫芦,平时在做木工的屋里一坐能做半天。
陈氏冷笑两声,“我不操心……呵……家里三间正房三间偏房,大娃成亲了住哪儿?难不成成亲了还一大家子挤着?”
“你这话说的……”
“我怎么了!”陈氏柳眉一挑,“还有二丫,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咋不心疼了……这家以后还得靠着三郎。”
陈氏也怨自己两个儿子不争气,要是用功读书,现在不也去书院上学吗。
陈氏冷着脸道:“靠三郎?那还不如靠小小!”
沈大郎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什么话。”
陈氏不愿搭理他,“你可给我听清了,我打络子赚的钱,要是敢给我捅到娘那儿去,我跟你没完。”
一天能打六七个,二丫也能做,不比卖卷饼赚的少。
沈大郎小声道:“我哪儿敢啊。”
陈氏给把钱收好,得买些伤药备着,还有吃的,一个多月,很快就回来了。
这雨下了三天,可算停了,沈大郎背着包袱,跟着村里服役的人一起去了汅江。
陈氏虽然舍不得,可还是收拾好心情,侍弄菜园打扫家务,准备去书院门口摆摊。
顾筱做好第二把伞。
七十二根伞骨,看着厚重,伞柄伞骨皆由竹子制成,拿着轻巧。
伞面画的是馥郁兰花,因为要卖给贵女,所以画的花草多,两把装进竹篓,然后顾筱背着它们去了县城。
张掌柜可是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