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中丞,一共两千两百余份诉状,其中超过两千份,都是告乡绅豪夺田产的。”
牛佥事的从四品,也不是抽奖摸来的。这会儿他已经明白了海瑞的意图——中丞大人是欲以审案为突破口,一刀切开应天十府财税改革的口子!
财税改革的本质是什么?就是要改变朝廷收不上税的窘迫局面。
朝廷为什么收不上税?因为官绅不纳粮,而且还大肆兼并土地、藏匿田亩。应该纳粮的那些地主,也把土地托庇到官绅名下。结果宗族势力、士绅势力,从地方到朝堂盘根错节搅成一个巨大的官绅集团。
这个集团控制着地方,架空了官府,让朝廷的政令化为空文。朝廷和官府自然也就收不上税来。
而那些诉状中豪夺田产的乡绅,与那些不纳粮的官绅是高度重合的……哪怕不是他们本人,也是托庇于他们的亲族,奴仆。
海瑞以放告为突破口,轻易就拿住了这些人的把柄。只要他的刀够快,或者别人相信他的刀够快,就足以威慑住那些平日里肆无忌惮兼并,满屁股是屎的乡宦,让他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唱征服了。
谁说海刚峰不懂变通太死板?他实在太懂变通了,太不死板了。
只是别人的变通和灵活,都用在‘谋己身’上;海刚峰的变通和不死板,却只用在‘谋国事’上。
‘谋大事而不惜身,事必成焉!’牛佥事脑海中蓦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钦佩之余,他忍不住问道:“中丞为何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据说成化以前的士大夫,为官几十年都宦囊空空。哪怕二品大员致仕后,家中也不过是小康。”
海瑞揶揄一笑,似乎答非所问道:“如今随便一个知县,家中都有良田万亩。退休的布政使可以修建几十亩的园林,蓄养奴仆姬妾无数。怎么七八十年间,世道变化就如此之大?”
“世风日下,人以豪奢享乐为荣。官员不再清廉自守,皆与乡绅勾结鱼肉百姓。”牛佥事深有感触道:
“下官明白中丞的意思了。这些年来,兼并如此严重,然每有百姓诉讼豪绅夺产,州县官员必然偏袒有钱有势者,所以输的一定是穷人。以至于江南民间,流传有‘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说法。”
“不错!”海瑞点点头,对老牛有些刮目相看道:“你台甫是什么?”
牛佥事闻言,眼泪差点掉下来。顿觉这一宿通宵,值了。
他都跟着海瑞一个月了,新上司就从没问过他的表字、别号。这未免让牛佥事感觉,自己是不是在海中丞的黑名单上,所以才懒得问他台甫。
经过一个月兢兢业业的表现,自己终于可以拥有名字了。
牛佥事便红着眼圈道:“下官名季磊,草字默罔,贱号翠云山居士。中丞称呼下官默罔即可。”
“默罔,你说的没错。”海瑞点点头,改换了称呼道:“以往官府偏袒乡绅,大大助涨了兼并之风。于是侵占之举越来越多,日积月累。所以这类案子多如牛毛十分正常。”
“明白了,中丞洞烛机先,下官佩服无比。”牛默罔牛佥事肃然起敬问道:“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什么该怎么办?”海瑞被他问的一愣。
“这两千两百多桩案子,总不能一件件去审吧?”牛佥事轻声道:“这才是苏州一城、昨天一天的……”
“当然一件件去审了。”海瑞却理所当然道:“安排下去,明天本院便开始过堂!”
“啊?”牛佥事下巴都要惊到地上,这怎么审的过来啊?
ps第三更。今天又查了大半天资料。奶奶的,明朝的财税记录自相矛盾,众说纷纭,屁股还都歪着。哎……我干嘛这么认真?眼不中了,明天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