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禹廷自从那日从郡马府回到府里以后,一连数日以来总是心烦意乱,闷闷不乐。
脑子里总是回想着在郡马府里遭遇的情形种种,想着那个护身符,想着当时无意中滴血认亲的情景,想着凌云左臂上那个暗红色的、麒麟形状的胎记……
他在压制与沉闷了一段时日之后,最终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与惶惶不安的情绪,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似的,来到刑部尚书府见过了吕文正。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此刻面对着离散多年、相逢相知却不能相认的亲生儿子,何禹廷只觉地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一圈圈解着健美而坚实的胸膛上那厚厚的绷带,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复杂不明的情绪。
在为他清洗伤口、搽抹药水时,凌云强忍着伤痛,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吭出声来。
最后,他为他包扎伤口。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当他抬起头时,正与凌云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看到,凌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复杂、痛苦。
伤口包扎好了。何禹廷对刘六先生道:“刘先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与凌统领说。”
刘六先生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房中只有何禹廷与凌云两个人。何禹廷道:“对了,本宫此来还要还你一样东西。”说着把那只护身符拿了出来,举到凌云面前。
凌云瞅见那护身符,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何禹廷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本来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之后,他已变得麻木不仁,对一切都淡漠之极,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心中再掀起什么波澜。
可是此时见何禹廷忽然把这个护身符拿向他看,他立时觉得自己心头狂跳,周身的血忽的一下都涌到了头顶上面。
他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何禹廷目光灼灼地瞅着他的神色变化,一字一顿道:“这个护身符是你的吗”
凌云默默望着眼前这只光华四射的护身符,心中五味杂陈。矛盾与痛苦在吞噬着他的心,他轻轻缓了口气,终于道:“是的。”
何禹廷步步紧逼道:“是……谁交给你的”
凌云默然道:“是我的母亲。临终前,她……她……”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风中飘着的破碎羽毛,随时就要散去。
何禹廷呼吸有些急促道:“她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说,你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凌云眼底情绪剧烈地一颤,忍不住发着抖,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意。
何禹廷眉心一紧,脸上的肌肉痛苦抽搐着,激动道:“那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认我”
凌云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何禹廷呆呆地望着他,幽暗的眸底似乎正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惊涛骇浪。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其实这样也好,倒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凌云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住了什么,倾刻间收缩成了一团,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着。
何禹廷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见到你的亲生父亲,你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与喜悦么”
凌云面色紧绷,冷冷道:“我宁愿你不是我的父亲。”
“你!……”何禹廷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沉静了一下自己浮躁的心绪,重重叹了口气道:“唉!我何禹廷前一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上天要这样作弄我”
凌云冷笑道:“你是做过不少孽事,但不是前一辈子。想想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你就不觉得愧疚吗——哼,这都是你的报应!”
何禹廷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杜家那档子事吗,这怪得了我吗,都是那贱人无耻,自甘下贱,送上门来的!……”
凌云激动道:“对,她是无耻,你却卑鄙!你过河拆桥,玩弄够了她又将其一脚踹开!你逼得她一家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说你这种行为又与那些鱼肉乡里的劣绅恶霸有什么区别
“哼,只因为你何大人身居显赫,就可以依仗权势、胡作非为吗扪心自问,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凌云一时激愤,未免有些口不择言了;何禹廷立时怒不可遏,挥手一记耳光打了凌云脸上!
凌云毫无防备,身子一个趔趄,俯伏趴在了床上。胸部的伤口又被扯动,钻心彻骨地疼痛起来。极度的虚弱使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都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