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像晨起时康桥上的雾一样蔓延,主持人满脸写着尴尬,他最后都只能艰难地笑一笑,努力地岔开话题。
“看来我们这位朋友有点小迷糊,笔误了,心里想着24,手上写了27。”
沈宁扭着头小心翼翼地觑着站在舞台一侧男人的表情,看到他在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后嘴角划过一丝上扬的弧度,转瞬即逝。
“”
他默默压了压发凉的后颈,把竖起来的绒毛压下去。
“呃,我们还有几个小问题,请列举出三样左边的朋友喜欢的食物。”
沈宁默默地拿起了笔,经历了两连败,他内心已经毫无信心,而最可怕的是他接下来还要回答好几个有关谢寅的问题,如果这是他命中该有的劫难,就让他在今天历劫重生吧。
他深吸了口气,飞快下笔,另一边,谢寅神色淡漠,右手熟练地在纸上笔画了几下。
“好。”主持人在对其他人答案时还满怀微笑,走到沈宁面前时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也许他是担心今天会拆散一对情侣,这是一个心里充满善意的男人。
不过他并不需要这么担忧,因为他们不是真恋人。沈宁苦中作乐地想。
“呃,我们这位朋友,他给出的答案是咖啡,咖啡也算食物,能入口的都算,咖啡,意大利面,还有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这是中国的美食么?”
“什么?”
主持人虽然看不懂那几个字,但对笔画还是会对的,谢寅给出的答案是“咖啡,奶酪”,最后一个有涂改,最后写了两个字:
“排骨。”
“这是一样的么?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刚才喊“糖醋排骨”的女生大声喊:“是一样的!”
主持人欢呼起来:“是一样的,那太好了,你们对了两样,这一题就算对了。”
他看了眼脸色冰冷的谢寅,有意地说:“看来我们可爱的男生还是很关心他的男朋友的,平时很注意他吃什么的,就是这样要在乎恋人的感受哦。”
沈宁:“”
他看了眼脸色几乎没有变化的谢寅,慢吞吞地翻过这一页,心说您还是别说了。
我没救了,放弃吧。
接下来几道题两边的人都各有答错,但都无伤大雅,终于到了最后一题:
“请左边的人列举三样他最讨厌你做的事。”
沈宁松了口气,终于不再轮到他回答问题了,他随手写了三个答案,心想着这个尴尬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大家的答案,哦,那真的都是很讨人厌的事情啊,每次上班都忘记带钥匙,约会迟到不发信息,天,我简直难以相信你竟然还能有女朋友”
最后的问题很有爆点,几乎每翻开一个答案都会有人发出或厌恶或感同身受的嘘声,沈宁的位置不知不觉中排到最后,主持人的步伐紧拖慢拖,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最后让我们看看这对情侣的答案,这个年轻的男孩写的是:禁止他画画;禁止他吃夜宵;剥削他的工资,你是他的员工么?”
主持人吐槽了一句转向谢寅:
“现在让我们看看他的恋人回答的是:不顾自己的身体;贪吃偷懒;忘性大”
最后一个答案无论是中译还是原来的英文词汇都透着宠溺的味道,仿佛恋人之间的私语。但就在刚才的乌龙下,所有人都没办法按它的表面意思接收这个词,主持人也卡壳了下。
全场瞬间的沉默中,谢寅不疾不徐地将手上的纸笔交给一旁的工作人员,用德语微微笑道:
“看来我们不能通过这个测试,真是遗憾。”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谢氏掌权人的姿态,矜贵而从容,眉宇间一抹疏离让工作人员都怔了下,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接过纸笔。
“我们玩得很愉快,谢谢。”
带着他从人群中穿过,他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起,披到沈宁肩上,帮着他拉上拉链,才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稀疏的雪花在地面铺上一层单薄的白色,融化的雪水在黑色牛皮鞋底溅出微小的水花。迎面而来的汽车灯光刺得人不由闪躲了下。两三秒的功夫,谢寅已经走在他前头。
“谢先生——”
沈宁从身后追上来,握着他的手。谢寅的手心温度远比他的高,被拉住后谢寅也只是低头淡淡看了一眼,没有甩开。
漫漫飘雪之中,沈宁瑟缩了下,好冷。
虽然手很热,但心好冷。
这就是传说中的寒风飘雨洒满我脸,吾儿叛逆伤透我心么。
沈宁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谢先生,你在生气么?”
“我承认我是过分了,但是我真的有好好记过谢先生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把7月24号记成7月27号,我做错了事情,谢先生你骂我吧?”
他仰着头,脸蛋因为长时间在开足了暖气的室内待着,被熏出了酡红,出来后被冷冷的飘雪一吹,红晕立刻冻结在了脸上。他嘴唇微微发白,两颊却还是红色的,白色的水汽从张合的嘴唇吐出,皮肤被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刺得微微得疼。
他这个外套带帽子,谢寅伸出手,沈宁下意识闪避了下,那只手绕过他得脑袋,将温顺的匍匐在他后背上的帽子拿了起来,盖在头顶。沈宁怔了怔,抬头对上谢寅低垂着的双眸,这一瞬他脑中闪过刚才台上的情况,谢寅猜中了自己生日,他喜欢的颜色,爱吃的菜,喜欢的音乐类型
啊,等等,这么一说,他岂不是全都猜中了!
所以败犬只有他一个是么?
这一瞬间,沈宁内心复杂。他张张口,就要说话,谢寅忽然退后一步,转向一边道:
“车子来了。”
沈宁:“啊?”
他后知后觉地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子停在他们身旁,谢寅率先打开门,坐了进来。
“进来。”
“哦。”沈宁弯腰坐进去。
车子载着他们一路往山顶开。被打断的情绪难以找回,好几次沈宁都想开口,但张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谢寅的恶劣他早就领教过了,但谢寅的脾气他还是第一回碰触。
他过去的人生很少真正有惹人生气的时候,因此这方面经验不足,他甚至开始想自己上次生气的时候谢寅是怎么做的。
车子在半个钟头后到达了别墅门口,别墅二十四小时开着暖气,一进屋就迎面一股热流。沈宁忍不住吸了口气,将头发丝上的水珠甩掉。
他一抬头:“谢——”
谢寅:“先去洗个澡吧。”
“好。”
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沈宁走进浴室,泡了十几分钟舒爽的热水澡,出来的时候他披着一件浴袍,系浴带的时候手顿了下,白色绒带在腰间松松地挽了个蝴蝶结,衣襟没有全部裹紧,露出大片奶白色的皮肤。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微笑,走出浴室。
“谢先生——”
谢寅坐在侧卧沙发上,穿着一件同款的白色浴袍,脚上踩着一双棉拖鞋,正打开电脑。
沈宁一怔:“谢先生,你为什么在这里?”
看起来比他更加无辜的是屋里的谢寅,他甚至起身都没有,一手操作电脑一边抽空看向门口的男生,语言矜持而礼貌,像是对待一个共同出游,同居一个屋檐下的伙伴。
“今天一天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晚安。”
“晚,晚安。”
沈宁被他这一招打得大脑都空白了,他恍恍惚惚地抬起脚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坐上床的时候还一脸茫然。
谢寅这算什么?
被伤透了心的伴侣分房睡么?
那我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可怜沈宁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更不要说“夫妻分房睡”这种高级别操作了。他恍恍惚惚地躺到床上,把被子往身上一盖。
未完全拉拢的窗帘外,白茫茫的一线静谧空寂,明明没有下雪,全世界却好像被吹散不去的雪粒子笼罩着,让床上的人胸口都被白雪塞满,空空荡荡。
抽屉里,未拆封的套子和用到一半的润滑剂仿佛被遗忘,它们今晚本该大展宏图,绝不会如此刻般,无人问津。
沈宁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算,睡了。明天再思考。
沈宁撒手一睡,在十分钟之内就见到了老庄,除此以外,他还见到了一个人。
冰天雪地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坚毅地往前走着,行李箱滚过路上的小石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断地离去,丝毫不理睬身后人的呼唤。
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谢先生,你听我说!”
“放手!”男人嘶哑着嗓音吼道。
“不,谢先生,我不会放开你的,听我解释好么?!”
“我不听!”谢寅表情痛苦,眼里流露出悲伤,他凄楚地说:
“你想怎么解释,难道你不是忘记了我的生日,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不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么?!”
男生双手不知所措地挥舞着,磕磕绊绊地说:
“其,其实我是得了一种会把4看作7的病,14看成17,24看成27,是绝症,没救了。至于最喜欢的颜色,谢先生你只穿黑的和白的,我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橙色。”
谢寅大声地说:“我桌子上的相框颜色就是橙色的!”
沈宁:嗯?
他满脸震惊,这也太为难他了吧?
“总之你就是不在乎我。”说完了这一句,男人拉着箱子越走越远,沈宁跪倒在雪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
“谢————”
巨大声波冲击下,大脑剧烈震动,床上眉头紧皱神色不安的男生胡乱挥舞了下手臂,啪嗒一声,他一只手甩出床外,和床头柜子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沈宁一下子惊醒了。
“好痛好痛,啊痛!”
屋外的人听到了动静,出现在卧室门口:
“醒了么,出来吃早餐吧。”
“谢——”
沈宁刚想喊他,谢寅已经转身走了。
“”
沈宁抿了抿下唇,慢吞吞地坐起身,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客厅里。
谢寅看了眼他还没完全清醒的脸,低声道:“吃早餐吧。”
沈宁乖巧地坐到桌子另一边,他转身坐下的时候露出后脑勺一撮卷起的毛,谢寅看了一眼,冷漠地移开视线。
今天的早餐是土司配鸡蛋牛奶,还有一碗土豆泥,土司还是热乎的,应该是谢寅刚刚烤出来的。明明是跟家里差不多的早餐,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宁总感觉今天的早餐没有灵魂。
他撕开土司:“谢先生,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谢寅矜持高贵地说:“按计划,坐缆车下山,去市里逛博物馆,下午在预定好的酒店休息,晚上再出来买点东西就去机场。”
“你想买什么,需要提前联系商店么?”
他姿态从容举止闲适,不管是语气还是高挺鼻梁上振翅的两扇乌黑睫毛都透着无可挑剔的优雅,沈宁在心里点了点头,心说:
果然,没有灵魂。
“谢先生。”沈宁撸起袖子伸出手,露出他泛着淡淡乌青的手背。
铮亮的黑色瞳孔圆滚滚地看着谢寅:“谢闲适,我手好疼,你喂我吃饭好么?”
谢寅一脸冷淡地看着他,过了会才放下手上的叉子,拿起边上的纸巾擦了擦嘴:
“你伤的是左手。”
沈宁:“啊,是么?”他又沉默地放下了手。
怪不得总觉得没有哪里不便呢。
沈宁好几次想跟谢寅道歉,但都找不到机会,谢寅简直无懈可击,防备万全。
终于到了乘坐缆车的地方,谢寅和工作人员在交涉,沈宁巴巴地等在原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他一抬头,以外地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个人跟昨天在餐厅里见到的一样,也是拿着个本子,坐在小板凳上画画,只不过这一次,他画的是油画。
“你好。”
男人正沉浸在画中,听到陌生的声音手一抖,一大块颜色就抹了上去。
他慌乱地起身:
“你好,你是”
“我之前在镇上的一家餐厅见到过你,你也在画画。”
“哦,是,我是一个画家,呃,但是还没有很有名。”他不太好意思地让开,露出被他挡着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