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吃了一惊,“爷,这不用吧?”
“去吧,总归是你的爹娘,我迟早也要见一见的,迟见不如早见,也好留个印象。”冯紫英不在意地摆摆手。
晴雯心里越发感动,咬着嘴唇点点头,赶紧下去了。
沈宜修也进来,略感讶异地问道:“相公,你要见一见晴雯父母?”
“嗯,见见也好,易州大旱,我也顺带了解一下那边情况。”冯紫英点点头,“保定府若是阖府大旱,今冬怕就难过了,我担心流民啊。”
京畿周边几个大府,保定、河间、真定都是人稠地窄,一旦遭遇水旱灾害,那流民的压力便会迅速传递到京师城,前几年整个北地包括北直隶情况天气都不太好,丰年少,灾年多,不但小户人家熬不过,便是一些中产之家也都濒于绝境,如果今年再遭遇大旱,那真的就很容易出大问题了。
沈宜修也叹了一口气,北直隶都面临着旱情严峻的压力,而顺天府首当其冲,不但要承担顺天府自身压力,同时免不了要遭遇周边府州的冲击,这就是首都必须要担待的责任。
丈夫第一次出任顺天府丞,还遇上一个没担待没抓拿的府尹,那自然要责无旁贷,可以想象得到今冬丈夫会有多么大压力。
很快晴雯便带着一对中年男女进来了。
冯紫英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这对夫妻穿着虽然破旧,但是也还算素净整洁,也许是考虑到要来女儿的主子家,又或者是晴雯专门吩咐收拾了一番,显得干净利索,粗布夹袄,半新旧的布鞋,男的有些畏缩,女的倒还算是精明。
冯紫英简单问了一下家中情况,男的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女的倒还要大方一些,多说了几句,冯紫英问完之后就话锋一转,开始询问易州那边情况。
一提起这个话题,男子的态度要积极一些了,介绍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易州雨水稀少,尤其是今春几乎是滴雨未下,夏粮绝收已经成为现实。
冯紫英微微颌首,“易州春种小麦夏播粟,若是五六月间播粟天时好转,雨水合适,也应该还是能维系吧?”
这个时代粟米作为北地秋税大头,仍然占据着六成以上,这也就意味着在北地,小麦种植不断扩大,重要性不断提升,但是仍然还没有能取代粟米成为税赋的第一大户,在北方秋税中的粟米征收才是第一大户。
所以说,真正决定老百姓能不能熬过去或者说活下去的,还是要看秋季这一季的粟米收成。
男子略感诧异,不过一想这位是顺天府的大老爷,天上文曲星下凡,对农时农务自然也是知晓的。
“回老爷,秋粮当然最要紧的,可是若是小麦才是我们农家今年熬过去的保命粮食啊,秋税那都是要教官府和老爷们的,哪里能剩得下多少,而且听老人们说,今年的天时和元熙二十八年、永隆三年那一年差不多,看样子也是雨水稀少,秋粮收成肯定也是难,……“
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冒一些土音,弄得冯紫英听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他还是坚持询问了几个问题,主要就是掌握了解像易州那边的保定府那边如果出现了欠收甚至绝收情形,官府赈济跟不上的情形下,老百姓一般会有那些出路可选。
并无意外,男子开始也不明白冯紫英的意图,好一阵后才算是弄明白冯紫英要问的是他们那边遭灾之后的习惯。
他也老老实实地说了,借贷、逃荒、卖身,或者直接就往北面的保安州和万全都司那边跑,这主要是指青壮劳力,到了边地,那边虽然苦,但是因为大军驻扎,需要夫子量很大,虽然艰苦,也有遇到战事丧命的风险,但总能填饱肚皮不至于饿死,甚至胆大亡命的还可以直接翻越边墙去蒙古人那边讨饭吃。
当然,老弱妇孺是肯定没有那个体力能熬到翻山越岭跑去边地的。
“那也就是说你们那边人过不下去了多是往边地跑?嗯,还有翻越边墙出关的?”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问道:“这种情形多么?”
“回老爷,那也是没办法才如此,没地,连借钱人家都不肯借,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时候,还能如何呢?”男子叹了一口气,“来京师城各地官府也都要阻拦,倒是往北边儿跑,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冯紫英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这才打发二人出去了。
中年男女出了门,老老实实地在晴雯带领下到了后院一处逼仄宿处,待到说了几句话之后,晴雯离开,才相互交换了一下戒惧的眼色,都是心有余悸,背后却早已经汗透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