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杰终于开口,纠正道,“是我窦家,你是李家,我窦家的兵权是被你李家夺的。”
平王搬石头砸自己脚砸得生疼,“那、那都是父皇和皇兄的意思,我虽姓李,却有一半窦家的血脉,怎么可能自断其臂,表兄想偏了,我们兄弟该一致对外才是。十几年前我们没有能力反抗,舅舅被夺了兵权,我被赶到苦寒的北边封地……现在好不容易机会又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表兄如何犹豫起来了?”
窦文杰浓眉微皱,“不是犹豫,我只是不想做没把握的事。当年你勾结西戎,我若提前知道,绝不会赞同,自己家的事怎么解决都行,牵扯到外人岂不是卖国?你计划失败,害得老皇帝起疑心,父亲才失去兵权,我也因此失去了妩娘和孩子,这代价太大了,眼下的舆论不利,还欠东风,我不想赌。”
他顿了顿,“况且,当年是老皇帝有意护你,难道你不明白么,他是病了,不是糊涂了,你真当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如今再来一次,若失手,可没人护你。”
余鱼震惊——真相竟然是这样?
先帝明知道平王勾结西戎,还故作不知,默许了汪家被污蔑,全族做了儿子的替死鬼,就为保下自己小儿子一命?
这……虽是舐犊情深,但这对于别人家来说,也太过残忍,若被朝中大臣所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啊!
而且听窦文杰这意思,当年他们也是支持平王的,只是平王似乎对这娘家的后盾没有信心,背着他们擅自联系了西戎,导致窦家也跟着受了牵连。
提到此事,平王面色阴婺起来,话语中除了算计,也略微带了些正常人的情绪,“父王……他若真如此爱重我,为何不直接将帝位传与我?明明他在各方面都对我比对皇兄好,偏在这一事上犯糊涂,害的我这半辈子都在辛苦谋划。”
窦文杰听他这样说,突然笑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感激老皇帝留了你一命。”
平王笑道,“我做什么要感激他?他要将王位留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本来皇兄也是个懦弱心软的人,不争不抢亦不敢反抗他的命令……说起来一切都是父王一时糊涂犯的错,还有那个多事的汪国声,否则我大事已成,表嫂又怎会趁乱走失。”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敢情儿你做下的一堆缺德事儿,还全是别人的错了!余鱼听得直咬牙,在心里骂了他八百遍。
窦文杰沉默了一刻,道:“以前的事不用再说了。你近日再派人去控制下舆论,起码两厢旗鼓相当,我再动手,否则不得民心,也难以为继,你不要小看了这点,青州百姓心很齐,可不是几把米粮就能收买的。”
平王无法,只得应允下来,一边担心后续的那两万人马赶过来之前不能成事——那些可都是皇兄的人了。
商议完毕,他转身匆匆离去,刚走出夹空,一个高大的身形便快速跟了上去。
白玉楼站在墙口,和窦文杰对视。
窦文杰看了他一眼,面带嘲讽道,“白楼主今夜不用伺候表弟?”
白玉楼淡道,“都这时候了,王爷哪有这个心思,窦大人还是尽快行动,以安抚王爷急躁的心吧。”
窦文杰是个刚强的纯爷们儿,打心底里看不起以色侍人的弄臣,便也不屑与他多废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待他离开,白玉楼脸上的笑意褪去,独自缓缓走到大街上。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一轮明月高悬在头顶,清冷通透,没有乌云的遮挡,干净得很。
他仰望着看了一会儿,抬脚准备回客栈,冷不丁被人在肩上拍了一记,回头,余鱼背着手笑着看他。
白玉楼明知故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余鱼笑道,“等你呀,先前说好的么!”
白玉楼早知她不会乖乖地听自己的话等在原地,却不太确定她方才听到了多少,突然有些自惭形秽的羞愤涌上心头,促使他转身就走,只想离她远远的。
余鱼愣了一下,在身后喊他,“喂,怎么了啊!你没阻止我跟来,不就是默认我可以加入你了么?”
白玉楼脚下不停,余鱼急了,快追了几步一把扯住他,“你既然都同意了,还闹什么脾气啊?”
白玉楼手心一热,顿时浑身一僵,余鱼反应过来也有些僵硬,但没松手,就这么握着,两人各自揣着心思不吭声。
时间好像停滞了。
余鱼觉得一直这样不行,便想缓和一下气氛,抬起他的手搓了搓,还哈了口热气,“跟死人手似的,凉死了,你不会多穿点衣服么!”
她知道这不是多穿衣服的事,但这时候若不说些什么,好像过不去。
白玉楼蓦的将手抽回去,“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
这人怎么突然间这么别扭啊?
她可不是追着他来吵架的,余鱼张了张嘴,转回正题,“我看窦文杰方才那样子,对起兵还很犹豫,难道是我们误会他了,他其实是个好人,只是拗不过表弟的执着?”
白玉楼冷笑一声,“若他是好人,一开始就不会助纣为虐了,要没有窦家人的支持做靠山,十几年前的平王也断不敢起刺。”
余鱼道,“其实想想,他向着自己娘家人也无可厚非,毕竟皇上要是继了位,打压平王的同时肯定也会打压窦家,我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窦家跟着平王,已经失败过一次,眼下当然要好好权衡一番了,正如窦文杰所说,先帝宠爱幼子,当年硬将这事压了下去,如果再失败,皇上可不会轻饶了他们。”
的确如此,余鱼点头。
“窦家还在观望皇上的态度,皇上虽然仁慈,却也不傻,肯放他带这么多人出来,定然是有深意的,绝不是平王以为的因为手握着窦老将军和敏太妃就彻底放心了,他未免将皇上想的太懦弱无能了。”
白玉楼顿了顿,“平王可以将任何人想得高明无比心机深沉,却唯独对自己的皇兄有诸多藐视和轻蔑,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鱼想了想道,“因为皇上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不愿意相信也不会承认对手比自己强?”
白玉楼点头,“智者千虑尚且会有一失,再狡猾的人都有短板,他坚信自己比皇上强,否则也不会孤注一掷了,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对皇上的性情知知甚多,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窦文杰反而比他更了解皇上。”
余鱼有些明白了,“所以窦文杰现在是在观望哪边更值得他站队咯?他早不看晚不看,偏在这时候看,平王箭在弦上发不出去,估计要气死了。”
白玉楼道,“窦文杰心里很清楚,窦家如果再站错队就只有死路一条,因而犹豫不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世事莫测,谁又能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
余鱼问道,“连你也不知道么?”
白玉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神仙,许多事情能预知并不是因为猜测,而是因为仔细想想,那本来就在情理之中,你若多想想也能想明白……可要知道,这世间,意料之外的事却也多的是。”
余鱼看他,“比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