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夜晚总比他地方的夜色更深重些。
大半夜折腾这么一通,??谁也没有安眠。所幸魔族人历来特立独行,夜间不睡觉也不算什么大事。
阮枝走前,像模像样地叮嘱了一番。
顾问渊挥挥手让她走,??乍看上去似乎是不耐烦的样子。然而等傀儡来,??他仍站在窗前,??与阮枝离开前的姿势无异。
屋外的呼号变本加厉。
顾问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极快地在虚空中一抓,便从呼啸而过的风中抓出了一道灰黑色的暗影;形状不定,被风吹得边缘飘摇而不规则。然而正是这不起眼如苇草的东西,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嚎叫。
“呲——”
顾问渊手指略微用力,暗影在他手掌间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他漠然地捻了捻指尖,??对傀儡道:
“去看看青崖渊的那群废物都在干什么,??放跑了这么多怨鬼出来,再管不住让他们全都吃下去。”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这番话毫不留情,??充斥着弥漫杀意的威胁,便是本没有生命和意识的傀儡听到,??都禁不住在这陡然爆发的压制中身躯颤抖,??伏地求饶。
顾问渊转过身,??目光自傀儡屈服的背脊上扫过,忽地问道:“你觉得一个人被一个人骗两次吗?”
与前一句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询问,??罔论在他跟前的不过是个傀儡,没办法拥有人的思维。
顾问渊作为傀儡的人,??深知这点,他也并非是想要谁来给他答案。
“应当不。”
过了片刻,顾问渊自言自语地感叹,??“不然得是有多蠢啊。”
怎么有人被一个人、大略一致的手法骗到两次呢?
绝无可。
顾问渊生平最烦说不通的蠢人,他更不愿去成为蠢人。
-
阮枝换了间屋子,虽然没有先前那间富丽堂皇,住个人绰绰有余。她倒是身心轻松、睡得一夜香甜无梦。
次日清晨,她顺利起早,决定去给顾问渊熬药。
这是她从昨天药师的反应和顾问渊的表现得出的猜测:魔族人不屑看病,认为受伤是功勋;而顾问渊在魔宫堂而皇之设置那么长的住处供以药师,自身又不怎么用得上药师,必定是需要他们做别的事——很有可与顾问渊雨天浑身难受的事有关。
阮枝此番作为固然有一半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不全然是装模作样地胡作非为:在她身处寻华宗、没有发现自己搞错了剧情之前,而已经拜入莲华长老门下后,她曾为顾问渊这特殊的体质特意研究过,想着以备攻略之需。
鉴于顾问渊“身体差”在丹修这边颇有些人尽皆知的意味,莲华长老手把手地这事指导过阮枝,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和法子。
现在是将论付诸于实践的时候了!
阮枝走过空无一人的曲折长道,循着记忆来到那排矮房前,扣响门后大约等待了钟,才有人来开门。
这人倒不是全身裹在黑袍的那类装扮,起码看得清长相,中年模样,身量有些矮小,穿着身灰扑扑的宽袍。他面对阮枝时,甚至需要微微仰首:“你是……?”
阮枝面不改色地道:“我是尊带来的人,昨日你们这的一位药师已经见过我了。我是来借用贵地,为尊熬药的。”
男子的表情猛地变了,原本是不以为意的打发态度,转瞬目光灼灼地紧盯着阮枝打量:“原来你是那个大惊小怪的奇怪姑娘。”
阮枝:“?”
“你说要为尊熬药?”
男子后知后觉地道,“昨日不是有药师去请脉,说尊并无大碍吗?究竟是怎么事?”
阮枝摆摆手,解释道:“尊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你大概也听说了我是个多么杞人忧天的人,放心不下尊的身体,想着来为他熬一副有益于强身健体的药。”
她一本正经地道:“毕竟昨天那位药师没有为尊开药啊。”
男子:“……”
他想了一下那名药师来后所说的情况,颇有些无言以对:“依尊昨日的情况,确实用不上开药。”
阮枝坚持要为尊“强身健体”。
男子总算体到了僚昨日的心情,哑然地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劝说之词。
也是魔宫平日没什么人来,哪怕昨天刚闯进个不速之客,都没往药房这地方转转。魔族人都对药师不重视,这地方没有明确的禁令。
稀糊涂的,让阮枝趁虚而入了。
顾问渊早在门扉被人碰上而发出细微动静前醒了,刚施完清洁术,察觉到屋外之人的行踪鬼祟,便又躺了去,等着看来人有何用意。
一直觉,来的或许是敌人,或许是某些不得安宁的魔将,有可是……
来人并未刻意掩藏气息,那份在周遭无形散开的清雅气息顺利地送到了顾问渊的鼻端,是他颇为熟悉的气味。除此之外,夹杂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阮枝?
她想搞什么鬼?
顾问渊按兵不动。
阮枝悄无声息地停在他床边。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须臾。
顾问渊率先按捺不住,睁开眼,对上了一碗漆黑的不明液体。
阮枝半张脸隐在碗后,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尊,起来喝药啦。”
顾问渊:“……”
虽然不清楚具体为何,总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仿佛喝了这碗药该去死了。
阮枝眼神真挚,表情那叫一个纯洁无害:“尊,要我喂您吗?”
顾问渊:“……你受了什么刺激?”
“这话是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