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贺平暗暗咀嚼小石佛所说的话，老实说，他不太相信小石佛有这么好心，而且这个所谓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法”的用途，他也有些疑心。

“我确实是一体双魂，听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激活我的另一个魂魄？”

“并非如此。”

小石佛继续解释：“你那另一个魂魄所处的状态很特别，不中不续，无有心觉，这很奇怪，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十分接近断除一切身心烦恼的状态，脱离了色空表相，佛法中称之为‘灰身灭智，无余涅槃’，不过，在我看来，另一个‘他’连魂魄也不算……”

“那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法’能做到什么？”

“此法的用意，是以刀俎、鱼肉之差异，让凡俗也能悟出同体大悲之心……”

小石佛解释，这门道法原本出自道门，过去，道门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个一心向道，便进了深山，拜一位仙人为师。

那仙人正在炼丹，便要考验这人。

他告诉此人，自己炼这炉丹药，乃是能够助人升仙的神丹妙药，炼丹时会有各种妖魔鬼怪来阻碍。

“你要是能够替我守住这炉丹药，那也证明你有成仙的材质，那我就收你为徒。”仙人命令这人守住丹炉，其过程中需要始终闭口。

那人牢记这一点，接下来，仙人便抽身离开，命他日夜守住丹炉，不得开口。

接下来，果然有各种妖魔鬼怪设法阻碍，这人始终记住仙人的嘱咐，一声不吭，最后，他被一伙强盗发现，当场杀死。死后被鬼卒抓到了阴间，下油锅、入石磨、进火坑，历经各种地狱酷刑，这才转世投胎，变成了一个女子。

他变成女子后，长大成人，被一个名为卢生的书生迎娶。这人就算转世投胎，也记得仙人的嘱咐，不开口说话。

后来，他变成了这个女子和卢生生下了一个孩子，一日，卢生突然抱着孩子与这女子调笑，而女子仍然记得前世之事，依旧不言不笑，卢生怒极道：“我是你的丈夫，你明明不是哑巴，却装聋作哑，有妇如此，共子亦是如此……”

言罢，就抓起男孩扔了出去，孩子摔在石头上。女子爱子心切，一时间忘了神仙的嘱咐，不觉失声喊道：“啊呀！”

只是这一声，这人便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坐在丹炉前，那仙人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你有仙才，看来还是高看于你，你破了戒，最后还是开口说话，这炉丹药也毁了，你下山去吧！神仙你是做不得了！”

小石佛讲完这个故事，继续道：“我这门大法便有这种奇效，能够以心识幻化六道轮回，令自身在六道中为畜为兽，以飞禽走兽、蜎蠕虫蚁之身，展开历练，以修持者自身的共情，体悟众生劳苦，领悟同体大悲之心，一旦功成，你就可以借助第二魂魄来施展第四法印，这就省去了你自身的苦功。”

“也就是说，第二魂魄依旧不能自我觉醒，获得灵智。”

“这就涉及到一些佛法上的问题，灰身灭智，捐形绝虑，相当于小乘佛法中阿罗汉的境界，虽然你的第二魂魄并不能一举抵达这个层次，但是从某种角度上也非常的接近……”

小石佛澹澹地道：“正是第二魂魄处于这种似是而非的‘无智无得，不受有后’，反而能够配合这门大法，激发出同体大悲之心，因为佛祖正是知晓众生之苦，才会发出宏愿，要救济众生，你的第二魂魄本来就是上乘根器，天生佛慧，受此法影响，更容易修成第四法印，另一方面，因为不完整的无余灰断，沉空滞寂，又难以回归现世，对你自身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这倒是能够说得过去，但是贺平还有一些疑问。

“修炼第四法印必须领悟大体同悲的佛心境界，可是幽帝又如何？难不成幽帝修成这门法印，也需要领会大体同悲之心……”

要说幽帝有佛心，恐怕全天下的一半人都会笑出声来。

小石佛没有笑，他只是问：“那么，你认为幽帝又是如何取巧修成第四法印？总不可能幽帝与你一样，也是一体双魂吧？”

贺平皱紧眉头，没有吭声。

“又或者，你为什么会认定幽帝没有大体同悲的佛心？”

小石佛看出了他的疑惑，澹澹地道：“世人皆称幽帝是千古以来的第一暴君，可是谁说坏人一定要做坏事，好人就定然会做好事，至少在我看来，智慧深重的佛心，是没有分别心的，善行不一定会结善果，恶行也不一定结恶果。”

贺平凝眉沉思，益发不解。

幽帝可以领悟佛心智慧，观其大幽所行，还真是看不出来。

小石佛的语气从容而恬静。

“你会不解也很正常，我举个例子，大幽的镇北王宇文家为防御铁勒诸部，年年屯重兵、筑城池，每年须耗多少军费？大幽为了支援宇文家，年年从国库里拨银子还不够，对民间的赋税也是越来越高，加上水旱两灾，逼得各地百姓流离失所，可是若不去出兵防住北境，一朝生变，又要死多少人才能弭平北方兵祸。”

“还有，前朝大献君王澹台齐为治理中寰水患，发数万民夫修筑堤坝，又开凿运河贯通东篱和中寰两道的河道，期间导致多少人妻离子散，累死多少百姓？这事杀的人、造的孽，丝毫不逊开疆辟土，兴兵打仗。”

“这些为政者或许是为了治理天下，要建大功，立大业，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可这些伟业施行过程之中，那些升斗小民真的在乎吗？如果你只是凡俗中的民夫，你觉得这些帝王将相是好人还是恶人？”

小石佛从容道：“善恶之分，往往在于人的立场，行恶之人也有可能做好事，行善之人也会做出恶行，无恶无善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要能分清其中的区别，恐怕也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至于幽帝，他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他可能是个大奸大恶之辈，但他始终坚定自己是为了利益众生，救济天下苍生的善人，他可能是骗人骗久了，结果连他自己这么信了。”

小石佛语声虽澹，却有一股千钧盖顶的压力。

“他也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什么，知道自己的目标会带来多少的罪孽，却能够不带一丝疑惑执行，他很清楚，要让天下太平，要救济众生，就要流血，有时甚至得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才能换来成果，有时候达成最终的目标，就要手染鲜血，肩负苍生，杀尽该杀，毁尽应毁……”

贺平听到这里，闭目沉思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