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睿神色平静而认真:“是,臣意已决。”
周和璟又看着他说:“你家本就有许多……”
卢睿毫不避讳,盯着周和璟说:“臣不会留情。”
周和璟也看着他,大抵是想了一会儿,问:“朕比较想知道,你这么做,是为的什么?”
卢睿起身,跪下说:“昔年我家联合别家抬高盐价,后被打压,那时皇上和先帝已经饶了我阖家性命,睿铭感于心,不敢或忘。今次臣父又被邹家这卖国通敌之家花言巧语蒙蔽,助纣为虐,累得皇上变法之进程突然中断,又倒退十年,实是罪孽深重。臣自知我家若再次东窗事发,只怕阖家再无命苟活世间,是以臣别无他求,但为皇上作这驱狼宰猪之刀柄,只求将来皇上能留我卢家一条生路,饶臣父一条老命!”
周和璟和他对视半晌,接着他起身亲自扶起了卢睿,还顺手帮他拍了拍根本一点也不脏的触地衣摆,握着他的手臂认真道:“爱卿若真要做这侧贪之刃,何止是将功补过,于江山社稷,是立百年之功。朕今日就能答应你,来日倒邹之时,你卢家只要不再参与其中,必定安然无恙。不但无恙,塑百年基业,也未尝不可。”说到这,周和璟启齿轻笑,“只是卖盐不可再卖得堪比白银了。”他本是清冷隽貌,只是难得一笑,这一笑起来,便有些璀星灿月之态,耀比天辉之颜,恍恍与落日余晖相映。
卢睿正被周和璟的肺腑之言感动,突然听到最后一句笑言,抬眼看了看,发现是开玩笑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他还是笑得有些腼腆,扶了扶自己的镜片答:“臣父已经吃过一回亏,以后不敢了。”
周和璟又作了个手势,让他重新坐下,自己也回了座位上,拿起那个奏折说:“你说的这群督之法,互斗之法,是作何解,与朕详细说说?”
卢睿也坐了下来,娓娓道来:“这群督之法,便是给如今的吏目提供做官渠道,即一个吏目若是举贪有功,而他又能在接受考核后获得合格,可以在原县令任期内补替县令之职,待这吏目上去之后,其他人同样可照此办理。”
周和璟眉头微微一皱,“吏员都是本地人,若是给他们做了县令,上下沆瀣一气把持地方,又该如何?”
“所以是任期内给职,任期之后,就可以派新的县令过来,将这个吏目县令调往别处,终生不会再回本县,若是到了别处继续贪,就能借他地吏目拿下,还能追责他从前的贪处。具体实施下来肯定会有一些问题,臣以为,如今官面上邹家背后的官占了大半,邹家每年为此花费颇多。用这方法先实施几年,从前他们只用打点一二便可盖住一县之地,之后若再要盖住一县之地,便要给全县上下的吏目都打点清楚,花费较之从前何止百倍?不拖死他们也能拖残他们。就算几年下来太乱而中止了,到时邹家必然已是元气大伤。”
周和璟觉得这一招还是太冒险,太乱了,自大新朝立朝以来,还没有吏目能当官的先例,这一策放到内阁去内阁都未必能通过,但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先攒着再说,说不定将来能实施呢?
他把这个主意暂时按下了,又问:“那互斗之法又作何解?”
卢睿又说:“如今朝中贪者背后都有人,互斗之法,便是用传统反贪手法,配合官员的派别,给予他们互斗假象。臣家世就十分合适,由臣先办几个邹家的人,邹家那边海商走私派就会以为是内地商派对他们发难,届时都不需要我们如何查内地商派的人,证据自动就会送上门来。等臣放些烟雾轻轻办理了这些人,再重重办理一批海商派的人,双方必然能斗得整个朝堂都为之一清。”
周和璟眉头动了动,盯着卢睿看了一会,方才说道:“斗可以,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字,不可因斗废事,坏了朝纲。”
“臣明白了。”卢睿敛目,作出聆听教诲的样子。
周和璟沉吟了一会,就说:“那就用互斗之法看看成效吧。”
卢睿跪地领命。他心里也知道皇帝多半会选择用这个更稳妥的方法,这互斗之法连纲要都列得特别详细一些,先前那个主意只是抛出来震一震他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详细计划。
君臣二人又秘密地商讨了半天,周和璟留他吃了晚饭,第二天第三天把见其他进士的日程都推后了,只和卢睿整日秘议推演,调整了一些纲要和细节,方才君臣相得地散了。
三天下来,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位看起来总是未语人先笑,有几分天然腼腆羞涩的少年进士不知怎么入了皇帝的眼,一下子便跻身了宠臣行列。
过了些日子,欣喜于儿子考中了进士的卢鑫也喜滋滋地出现在了赶往京城的路上。此时他还不知道儿子的刀已经举到了自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