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叹道：“钦差袁公瑜催促我自尽，我倒是想配合，需赵郎赐我一根腰带。”</P>
七郎看着衣袍松垮垮的长孙无忌，再看看自己宝光璀璨的带銙，摇头：“我的腰带不能给你。”</P>
长孙无忌轻笑：“赵郎谨慎，莫非怕皇帝将来怪罪？”</P>
七郎淡淡地说：“主要是……将来史书上说你用我的腰带自尽，难免叫人误会。”</P>
万一有人编排什么旷世绝恋，岂非污了他的清白？</P>
长孙无忌一怔，哈哈笑道：“你的想法，总是不同寻常。罢了，我不叫你为难。”</P>
他正了正神色，慢慢说道：“你觉得我死有余辜吗？事到如今，我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P>
“构陷宗室、打压皇权，都是我做的。”</P>
“但我难道错了吗？”</P>
人之将死，长孙无忌想把他心中的话倾诉出来。</P>
七郎安安静静地聆听。</P>
长孙无忌凝视着七郎，朗声说：“难道君权没有制约，皇帝乾纲独断就好吗？若天子圣明还罢，若遇到昏君又如何？”</P>
“褚遂良等人支持我，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我所代表的相权和臣权！”</P>
“赵全，你将来若位极人臣，还会认同君权独大吗？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可臣就是不想死呢？”</P>
七郎沉默了一会儿，沉稳笑道：“先帝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君权确实必须有制约。但你和褚遂良要彻底压迫君权，哪个皇帝能容忍？”</P>
“我们不一样。我出生农门，是先帝一手提拔的，生死荣辱皆在帝王，我如何认同你们。”</P>
究竟哪种政治模式才是最好的？</P>
贵族集团希望皇帝作“吉祥物”垂拱而治，把治国这种苦差事交给他们。</P>
比如“王与马共天下”，王家和司马家共治天下。</P>
但魏晋南北朝几百年的动荡，证明了这种模式的缺陷。</P>
每一个皇朝都在探索，唐宋元明清……谁都没有最好的答案。</P>
七郎此时更没法回答。</P>
长孙无忌说：“我不是要说服你，但你将来，也必定会面临我的选择。”</P>
七郎摇头站起：“道不同不相为谋。”</P>
这个人他救不了。</P>
他离开后不久，钦差袁公瑜再次到来，借出了一条腰带。</P>
这一回，长孙无忌从容上路。</P>
御史中丞袁公瑜和李义府一样，早已投到武后这一边。</P>
皇帝原本想留长孙无忌一命，把人流放到岭南。</P>
但李义府把长孙无忌得罪得死死的，绝不敢让长孙无忌有活路，伙同袁公瑜等人一再力劝，终于得以来岭南“复审”。</P>
审是不可能审的，袁公瑜到了岭南，就逼长孙无忌自尽。</P>
终于完成任务，袁公瑜没在岭南逗留，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还得把长孙家的近支全部流放，他们才能安心。</P>
得知长孙无忌的死讯，李冲兄弟喜极而泣，激动地哭了一场，心里却空落落的。</P>
仇人死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亦不会复生。</P>
这一场刀光剑影的权力斗争，谁是最终的赢家？</P>
是皇帝。</P>
新年临近，长安城依旧热闹喜庆。</P>
遥远岭南一个罪人的死亡，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P>
即使死的人是皇帝的舅舅……那又如何？</P>
要哭也是皇帝哭，和百姓有什么关系。</P>
最多人议论的，是各番邦遣使朝拜，献礼物贺正旦。</P>
又有各地藩王、督抚派遣朝贺的使者，送上各种钱粮宝物，给新年的热闹添了更多的谈资。</P>
“倭国幕府将军枯莫离入朝，献给皇帝几个公主……听说仅仅过了一夜，皇帝就大怒，把美人关到笼子里。”</P>
消息灵通的人说着宫闱秘闻，周围的人围过来：“这是为何？难道倭人敢行刺？”</P>
那人小声说：“那两个美人牙齿漆黑，眉毛光秃秃，脸上惨白的粉唰唰的掉……大晚上的多吓人？”</P>
众人恍然大悟，捂着嘴直笑……陛下好可怜啊，不知道有没有吓得软了？</P>
“倭国只是送公主，南边有个林邑国，女王亲自来了，说要以身相许。”另一个人啧啧笑道，“那个女王，你们见过没有？”</P>
整个酒肆哄堂大笑。</P>
见过啊！</P>
岭南都督府送贺礼进京，除了海贸来的种种海外奇珍，还有瑞兽麒麟！</P>
麒麟进城时，百姓都夹道围观，那林邑女王和神兽一起来的，很多人都见过。</P>
“陛下是仁德明君。”众人笑着称赞。</P>
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刚关起惨白像鬼的倭国公主，又有黑得像炭的林邑女王送上门。</P>
“要说还是赵郎能耐！连神兽都被他寻到了！”有人煞有介事地说，“我们猜测，莫不是赵郎亲自上了西天，请菩萨赐的神兽？”</P>
这么一说，其他都点头：“必定如此！否则人间哪里有神兽？”</P>
“瑞兽麒麟，是哪位菩萨的坐骑？”</P>
街头巷尾，都是热闹的议论声。</P>
皇帝更是感慨，到底是忠心耿耿赵子逊，这瑞兽送来得真是时候。</P>
有麒麟和嘉禾吸引了朝野的注意力，长孙无忌的死讯、长孙家近支流放岭南，都悄悄的压了下去。</P>
就让这一场变动，沉寂在历史的尘埃中吧！</P>
新年改年号，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