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傍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广袤无垠的大地尽头,是难以消散的烽火狼烟,很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凄凉落拓。
同样的落日,君云腾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看了整整四年。
其实早该看腻烦了,如果不是五里之外就是玄武大营的话,那落日天天都是一样的。
一回身,就能看见他那面一挂就是四年的玄色蟠龙旌旗。
纯金的线勾出一个大大的“君”字,黑色的刺绣蟠龙盘旋其上,原本应该威风凛凛的,现在却像军营中那些身染重病的士兵一样,连头都垂了下来,毫无精神。
君云腾歪着头,将那面帅旗看了良久。
四年了。
他好像那面玄色的旗一样,在这里驻守了四年,却没有挪动前进一寸地方。
战神的失败,不过如此吧。
隔离起来的营帐里,还能听到那些月支士兵痛苦的呻吟声。
这些人,四年前便跟着自己背井离乡,由少年成人,更有人,永远保持着少年的样子,留在了月支草原上。
记得那人说过,在这样前无掩护后无遮蔽的边境之地,月支军士居然驻守四年而不见丝毫疲态,可见皇储殿下治兵之高妙,锦容望尘莫及。
怎么会不觉得累?早就累到了极致,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撑到现在。
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极度严酷贫瘠的环境,极度残酷血腥的战争,可是,看着日益坚固的玄武关,还有背后日益繁盛的玄武城,明明知道攻破这座城池的希望越来越渺小,却还要留在这里,不想离开。
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样,让君云腾觉得特别想念月支的王城。
他早就应该回去,去当他的储君,去过他锦衣玉食的日子,然后从眼巴巴的盼着他回去的那群贵族里面,挑一个最漂亮的妙龄少女,永结连理,携手白头。
而不是把漫长的时间消耗在这里。
天空很快完全漆黑,巨大的天幕横铺过去,从东到西,将整个世界都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缀着的那些星子,亮晶晶的,像是月泉河洗过一样。
君云腾穿戴好战甲,提上自己的战戟,翻腾上马,借着夜幕的掩映,疾驰向西南方。
五千月支军已经在芷菽山下集结完毕,潜伏着,等待采摘芷菽的玄武士兵经过。
自从前几日,消息不慎走漏之后,容洛书就派人去芷菽山,将所有芷菽采尽了。
她怕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数十万月支军,尽数葬在玄武关外面的那片大草原上。
整整几十车芷菽,押解了好几天,还没有押完。
不过今天,是最后一趟了。
今夜过后,芷菽山上,再无芷菽。月支军士,便陷进一场摆不脱的可怕疫病中了。
跟着君云腾的这五千精骑,是月支军营里,最精锐的战斗力。
寒鸦栖息在悬崖峭壁的枯枝上面,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哇——哇——”
押送芷菽的几十个士兵们,沉默而井然有序地缓缓向前行进。
前方就是芷菽山前山的出口,也是君云腾派人潜伏的地方,是一个天然的壶型。
若把壶口一堵,里面的军队,就会被煮了饺子。
天时地利人和,君云腾可谓是算全了。
容洛书十二那年,刚刚领兵,根本第一场战争,对手便是君云腾。
那时君云腾真是弱冠年纪,当真心高气傲的无法,自然看不起她一个十二领兵的小娃娃,而且还是个女娃娃。
三军阵前,他根本连目光都不屑施舍给她。
而容洛书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作敢为的很。她坐阵中军,与他直面交锋,连战两局,尽数失利,只得狼狈败走。
可就在君云腾准备奋起追赶的时候,后方传来紧急军情,玄武军趁着月支大军倾巢出动的时候,派一小股兵力流窜到月支后方,将月支大营烧毁得干干净净。
而前面败走的玄武军,又折返回来,杀了已成丧家之犬的月支军一个措手不及。
人生的第一场战争,就得了这样巨大的胜利,容洛书心智尚幼,不由得很是飘飘然,便口出狂言,道君云腾只有勇武却无智谋,而日后数次交锋,她也越发领教了这个男人行兵布阵的天赋,是万万不敢再说他没有智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