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视线落到了微生念烟上,书里面传也没错。
微生念烟确实和微生妆很像,只是二人气质却是孑然相反。
微生念烟符合一切世家标准,高贵、冷艳、眉眼间总是一股傲气。真如书里面所说,孤傲倔强,宁折不弯。而微生妆就如她给自己定位,是个寻宝者,脱离一切世俗标签,眼里只有闪耀宝藏。
言卿跟着这位丈母娘到地牢,看着她龇牙咧嘴捂着脸,在墙壁上到处摸索。少女容颜精致莹润,眼眸却璀璨得很。
言卿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
“我当然要毁了这里啊”
“微生羽这个疯子,犯下那么深罪孽,想要所有人帮他承担吗”
“我必须毁了这里”
言卿抱着不得志,有些啼笑皆非感觉。虽然微生妆是他丈母娘,但她现在只是个元婴期少女,这些豪言庄严言卿是怎么听都觉得好笑。
但是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微生妆真毁了这里。
中间记忆没有任何留存,等言卿反应过来时,铺天盖地大火已经席卷整个往生寺。微生妆已经手指摁住一块巨石,在烟尘废墟中走了出去。少女动作轻快,两个长长辫子在空中掠过,尾端红豆反射红光。
“完美。”
微生妆勾唇拍手,踏过遍地碎石,已经不想在这里寻宝了。可是她在走出去之前,又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被踩断手骨,丢入了蛇窟少年。
微生妆咬了下指甲,这是她思考时惯常会做事,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掉头回去了。
从蛇窟里找到兰溪泽时少年已经昏迷不醒,微生妆搀扶起他,发现兰溪泽体温也跟蛇一样,她低下头去看他苍白脸,用手戳了戳。
虚弱兰溪泽少了那种咄咄逼人恶毒杀意,样貌只是个漂亮干净少年。
“就当微生一族欠你吧。”
她搀扶着他走在天光微弱硝烟中,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放火烧了这里,微生妆好像也付出了不小代价。不过她天不怕地不怕,对于苦痛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很难熬。
相反,她还有心情哼歌。
兰溪泽手指紧紧抓着她手臂,用力到仿佛能扣出血来,他在梦里痛苦又绝望地说“不不要带他们走”
微生妆一愣,心道微生羽你造了多少孽啊畜生。
她低下头来,放低声音,轻轻说“你放心啦,我只是毁了这里,没有伤害他们。这场火能压制修士灵力,他们肯定能逃出去。”
兰溪泽还是在发抖,死死抓着她。生而无泪少年表达不出爱恨,只有颤抖呜咽展露恐惧。
微生妆被他样子吓到了,叹口气。
这时她已经带他到了万珠瞳林。
微生妆一手搀扶着兰溪泽,一手折了片叶子。
少女抬起头皱眉,认真思索了下,随后拿着片叶子开始吹起来了。
转眼间,星火点点亮起。
微生妆唇角得意地勾起。
没有她打不开门,也没有她学不会东西这就是寻宝者
她吹来了漫天流萤,像是漫天发光珍宝。
而在她断续曲声中,兰溪泽也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们走出万珠瞳林,走出往生寺,回到南疆密林中,微生妆把他放到了一开始发现他地方。泛黄叶子堆了一层,微生妆蹲下身去,浅色瞳孔沾染了笑意,她俯身在兰溪泽耳边,语调轻快做一个告别。
“我就帮你到这里,再见了,小白眼狼。”
她救了他替他疗伤,却压根不打算守着他醒来。对于微生妆来说,这就是一场萍水相逢偶遇。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以及,她还要继续踏上她冒险。浩瀚萤火虫绕在周围,微生妆丢掉手里叶子,一如她咬着糖葫芦充满好奇地进来,现在孑然一身地往外走。
只是在微生妆看不到地方,又有一人,沿着萤火虫踪迹跌跌撞撞跑到了这里。一袭白裙,形容慌乱,微生念烟。她傲慢和贵气是因为家族保护,如今这场大火让所有人方寸大失,她在混乱中迷路,跑着跑着被藤蔓绊倒跪倒地上,娇嫩手臂被藤蔓划伤。一下子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心里无助地呐喊。
谁来救救她。
她太害怕了,谁来救救她都行。
这场大火烧掉往生寺,烧掉南疆密林上方不散烟雨,言卿抬头看着往生寺火,眸色越发深沉。
“不得志,你知道不知道这火是怎么来。”
不得志“不知道,不过这火应该是那女娃放吧反正里面给我感觉,怪熟悉,跟她身上给我感觉一样熟悉。”
言卿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微生妆在寻一个黑色鼎。”
不得志忽然浑身起鸡皮疙瘩“我靠,你看我干嘛。”
言卿没再说话,摇摇头,也觉得有些荒谬。
言卿注意力全在微生妆身上,所以根本没去看后面微生念烟是怎么跟兰溪泽相遇倾情,开始孽缘一生。
他只是跟着这位丈母娘,看她风风火火、乘坐青鸟回到了家族中。
微生妆附在避息珠上魂是破碎,于是记忆也是破碎。
言卿以为今后岁月,她依旧会继续这样潇洒、这样快乐。但是没想到,转眼居然是沧海境茫茫大雪。
言卿再次看到微生妆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微生妆彻彻底底变了。她当初乌黑长发扎成两个垂到腰间辫子,现在却是和微生家族所有世家女一样,青丝绾成温婉髻。
一袭单薄藕粉色纱裙,柔美脆弱,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茫茫雪,浅色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等着谁归来。
侍女上前跟她说“夫人,你身子弱,还是早点回屋休息吧。现在灵心宫事多,家主多半是不会回来。”
微生妆却摇头“不会,夫君信里跟我说了他今天回来,不会骗我。”
侍女叹息一声,只能为她披上狐裘保暖。
微生妆托着下巴,乖乖看着窗外,但她本来就是好动性格,动了下花瓶树枝、接了下窗外雪、玩了下手里玉牌,等什么都玩遍了才偏头问侍女“夫君这一次去了多久了。”
侍女道“回夫人,家主去灵心宫已经去了一年了。”
微生妆说“唔他上次离家那么久是什么时候来着。”
侍女道“是族女突破化神期。”
微生妆“哦对,是微生念烟突破化神期,他身为她徒弟要帮她处理灵心宫事。那这一次是为什么”
侍女沉默很久,久久看着夫人脸“夫人,族女生病了。”
微生妆愣住“微生念烟生病了”
侍女说“嗯。”她看着夫人清澈如水珠眼眸,想起外面那些话,突然心里泛起密密麻麻酸痛来。
兰溪泽是紫金洲极负盛名天才,跟微生念烟虽是师徒,却年岁相仿、天赋相仿同时样貌登对。不少人都觉得这对师徒之间有些暧昧。风言风语中,自然拿身为兰溪泽妻子微生妆和微生念烟比。
这一比。
直接把微生妆比入了尘埃里。
侍女内心苦涩,却也不得不承认,夫人确实比不上微生念烟出众耀眼。
微生念烟是族长,身份尊贵,修为强大,虽然后宫养了很多男宠,却都是痴恋微生念烟心甘情愿侍奉于她。跟她一比,夫人过于柔弱,也过于不起眼。
于是坊间又有谣言起,拿微生妆和微生念烟样貌相似这一点来说三道四。他们说兰溪泽爱慕微生念烟,只是碍于师徒这层伦理道德才苦苦压抑,才转而娶微生妆当替身以慰相思之苦。
一派胡言。
微生妆察觉她视线,在风雪窗台前偏过头来,她肩膀很薄,乌发披在身上,回头时候唇角弯起一个好看弧度。
侍女对上她眼不由一愣,她已经侍奉夫人一百多年了,还是每次都会被她惊艳。
微生妆挥挥手,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一直看着我,我脸上又没写东西。”
侍女手指绞紧,随后深呼口气道“夫人,外面那些话您不要放在心上。在奴婢眼中,家主最爱只有你一人。”
侍女说完抿唇,神情复杂。
是爱吧。
兰溪泽在外是出了名心狠手辣,嗜血残忍,不近人情。
但就是这样家主,在夫人面前,却总是跟个少年一样。
会不厌其烦地给夫人从外面带回各种好看珍宝。
会捏着鼻子咽下夫人那堪称毒药莲子粥。
会在夫人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在旁边。
会因为一个相悖观点跟夫人吵架,被吵不过夫人赶出房后,气急败坏在窗边拍打“微生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她一直觉得家主是爱夫人,但一些事,又总让她觉得矛盾。
如果爱话,怎么会结婚一百年都没和夫人同床,怎么会任由身边人看不起夫人,怎么会放任外界流言蜚语不加阻止,越演越烈。
微生妆眨眨眼,托腮笑起来“哦,你是说夫君和族女事吗”
侍女“嗯。”
微生妆颔首,平静说“你放心,夫君不喜欢族女,”
侍女为她笃定而惊讶,不由问“为什么”
微生妆挑了下眉,她只是说“反正不可能。”
侍女沉默很久,忽然问道“夫人,您喜欢家主吗”
微生妆被她逗笑,拖着嗓子说“你这叫什么问题啊,我当然喜欢他啊,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嫁给他。”
侍女咬了咬唇“夫人,奴婢能斗胆问一句吗您和家主是怎么认识”
微生妆抬头看着外面飞雪,愣了愣,她抬起手,眯起眼来。当初她腕上镯子串着无数金闪闪钥匙,现在柔弱光滑仿佛一触即折。恍如隔世。
微生妆很轻说“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算计我,还是个白眼狼。兰溪泽真不是个好东西,但我居然还是喜欢上了他。”
微生妆提起这件事,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两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外面流光溢彩雪花,跟侍女举例子“哦,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南疆夜晚,银河有那么多星星,你却只看得月亮。兰溪泽对我来说就是月亮,最亮月亮。”
她眼眸弯弯,压低声音,像是悄悄跟风雪诉说一个秘密“他是我找到,最耀眼最漂亮宝藏。”
言卿紧皱起眉,觉得微生妆魔怔了,可是他又在微生妆身上找不到一点问题来。
兰溪泽怎么可能是宝藏呢,他是蛰伏在南疆密林最毒蛇。
风雪呼啸,微生妆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等来她夫君。不过大概她也习惯了这样无望等待了,所以对于侍女欲言又止怜惜目光,只露出一个浅浅笑来,虽然神情是真有些失落。
第三日,她终于等到了兰溪泽。
微生妆蹲在一树梅花下,把一只冻得瑟瑟发抖兔子抱起来。稍微抬头,就对上一双冷漠血曈。
兰溪泽一身黑色长袍,立在风雪中,沉默地俯视着她。
微生妆愣住过后,眼中漫开纯粹浪漫笑意,满是惊喜说“夫君,你回来啦。”
兰溪泽淡淡地嗯了声。见她衣衫单薄蹲在雪地,几不可见皱了下眉。
“你在这里干什么”
微生妆举起手里兔子,狡黠一笑道“发现一个意外来客。”
兰溪泽说“丢掉。”
微生妆说“它会冻死。”
兰溪泽说“你要是不听我话,它死会更快。”
微生妆那么久没见他,很想他,不想和他在雪地吵,乖乖地放掉了兔子。
兰溪泽朝他伸出手,道“先起来。”
微生妆笑颜如花,搭上他手。
几片梅花落到了她单薄肩上,铺陈满地。
兰溪泽手指冰冷颤抖,眼里掠过一丝深意,但是马上又被隐去。
风卷起他们青丝,就像很多年前,南疆密林,寻觅宝藏天之娇女遇见狼狈不堪少年,笑吟吟摊开洁白掌心,挽住了佳话一般缘分。
兰溪泽“初初。”
初初是微生妆小名。
“嗯”微生妆起来后还是把兔子抱到了怀里,听到兰溪泽声音,好奇地抬头“什么”
兰溪泽扯唇笑了下,神色莫测说“微生念烟生病了。”
“啊,生病了。”
兰溪泽漠然说“对,她快要死了。但如果微生念烟死了,守旧派又会重新掌权。”
微生妆抱着兔子,眼睛干净如初,安静疑惑地看着他。那么温柔,他却诡异得觉得像刀子,有一瞬间割得他浑身发疼。
但很快兰溪泽觉得这是错觉,把所有不该存在仁慈隐去,让恶毒藤蔓重新占据心脏。
兰溪泽说“我们必须救她。初初,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