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只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不在常朝之列,因此得知陛下将退位的消息要比别人稍晚。
至巳正,他才把消息带回家中,还没来得及入内回给老太太,只知会了恰要出府的贾琏。
贾政工部还有差事,叮嘱贾琏慢慢说给老太太便赶回衙门。
贾琏还正吃惊,门上便报宫里来人。
他到底才二十来岁,没经过什么大阵仗,不由一时着了慌,忙叫人快去报给老太太。
宫里来的却不是哪位大太监,只是个面熟的小内侍。
那小内侍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生得面白清秀,见了贾琏就堆笑,说“给琏二爷请安。今日过来是给贵府道喜了贾女史升了凤藻宫七品贤人。这里是贾女史的家信。”
贾琏心里还没转过来,口中已经连忙道谢,接了他手里的包袱,便忙请坐下,令人上茶,又从袖中拿出荷包来谢。
他哎,说来不该但过去太久,真快忘了大姐长什么模样了。
小内侍喝了两口茶,捏出荷包里的东西还算满意,再透露一句“是圣人今日起要称老圣人了见贾女史多年勤谨,又是功臣之后,才特意超拔,贵府可别忘了这天恩浩荡。”
贾琏忙道“这是自然”又与小内侍多说了许多颂圣的话。
小内侍不便多留,放下茶杯告辞。
人才送走,贾母便被人搀扶着匆匆赶至,没看见宫里人的影子,不由一叠连声发问“琏儿,究竟是什么事”
看险些急坏了老祖母,贾琏忙捧过包袱,把事回禀了。
听明白了不是天子降怒,贾母才放下心。孙女入宫多年,终于从九品女史升了贤人,固然是喜事,她却又觉得遗憾。
当日送元春入宫,原是为了请先皇后娘娘如今已是被废赐死的庶人了做主,赐个好前程。
那时元春才十五岁,正是嫁人的好年岁,被连年耽误,现今已二十有二。既从女官上有了进益,只怕
贾母自己拿着包袱,坐软轿回荣庆堂,叫了王夫人来,一起看孙女难得送出来的家信。
宫中之人向外传送东西不易,还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似皇太后、皇后、贵妃、公主等的书信笔墨自然无人敢动,但女官和宫女们,不论位阶多高,只是向外送只言片语也要提前经过验看。
是以贾元春的家信里不过是感念圣恩浩荡,问候家中亲长姊妹兄弟安好,又是一些“望早日举业,好上报天恩”的话。
王夫人看得泣不成声,哭求贾母“老太太,难道元春就这般在宫里一辈子吗”
贾母自己也哭得眼前发昏,却忙斥她“休要说这等话元春在宫内侍奉圣人、娘娘们,这是皇恩浩荡,你有什么不足”
王夫人不敢再说,只低头抹泪。
贾母叹道“选秀入宫的女官,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归家。那时也不算太晚。咱们元春又人物出众,做了七品女官出
来,总还有好人家的。”
王夫人哽咽应是。
贾元春是贾母从小亲自娇养大,在心中的分量不比贾宝玉差。孙女空在宫里蹉跎光阴,贾母也不忍得。
只是当年贾家求的是义忠亲王之母先皇后。如今在凤藻宫里主持后宫的,却是太子新帝之母赵皇后赵太后。贾家去岁没被义忠亲王谋反牵连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再奢求更多
赵太后宫人出身,家世不显,只因生子逐年晋位,不但贾家,连史家、王家从前都不曾与赵太后和新帝皇后李皇后亲近。元春若还想在宫内有前程,便只能靠自己和老圣人了。
贾母叹息着,把孙女做给她的荷包贴身收在怀里。
二更时分,林如海回到家中。
平常这个时辰,江洛早嚷着困了要睡,林如海本没想回后院,自思在书房歇下便是,不扰她安眠。
但门上是柏方领小厮们候着,接到林如海,忙笑回“太太正等着老爷呢。”
这个时辰了还没睡
林如海便不提去书房,直接往正院行。
正院果真灯烛未熄。玻璃窗子里,江洛坐在临窗炕上,是在和丫头们打牌
她倒会乐
林如海快行过去,自有人忙去房中回禀。
他看见江洛似乎笑了,把手里牌一撒,又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才扶着丫头下来,缓步往外走。
“罢,罢”林如海走进堂屋笑道,“你快别动了。”
江洛才要走出西稍间,闻言便扶着多宝阁站好,看丫头们服侍他洗手,脱衣服,笑问“热水都是备好的,老爷先洗个澡饿不饿厨上炖着野鸡汤呢。”
“不饿。”林如海擦干手上的水,走过来摸一把江洛的脸,“这就去洗澡。”问“怎么还没睡”
当然是等你呀。
都是一家人了,等加班的人回家不是应该的嘛。
何况才九点一刻,也不算太晚。
江洛眨眨眼睛“白日睡多了,不困。”
不太好意思说,哈哈。
“你呀”林如海点点她的额头,自去洗澡。
江洛又慢慢走回卧房,看丫头们收拾牌桌,自己躺到床里,心想他今天应该挺累的,没精力做那事了吧
上班会让人丧失○欲。
何况今天发生的还算大事。
林如海很快洗完澡出来,看见江洛已经睡着了一大半。
明日是休沐,起床再说那件事也不晚,让她睡罢。
他令丫鬟们吹灯,合拢床帐,抱住迷迷糊糊向他凑过来的江洛,一夜好眠。
“入宫啊”江洛稍微有些紧张,“明日我去谢家向沈夫人请教一回吧。”
林如海说她的诰命应就在这几日下来。授封二品诰命夫人要入宫向皇后谢恩,一应礼仪嫂子虽然都教过她,但能多学一天,心里总是更有底气
。且沈夫人与她诰命相同,经验应该很有参考价值。
“不必害怕,”林如海笑道,“如今宫里安宁,没人会难为你。”
江洛明白。林如海是太上皇亲自提拔的左都御史,又为新帝授课,这一年宫内天家父子和睦,赵太后和李皇后都不可能为难她。但毕竟是要见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人
怎么可能不紧张
“礼部、太常寺、钦天监正紧急商议圣人退位、新帝登基的典礼。待册立皇后之日,四品以上诰命都要入宫朝贺。这是与众人一起,宫中女官也会提前出至各家教导,”林如海还在继续说,“就更不必担心了。”
江洛接受新身份带来的新任务,吃完饭就给沈夫人写拜帖,还问林如海“黛玉方便告假了吗”
和她一起去串门呀。
谢家虽然没有和黛玉同龄的女孩子,但与年长些的姑娘交际,可以让黛玉开阔视野,博采众长,呃虽然谢丹瑜似乎不比黛玉多什么长处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林如海令唤了女儿过来,问“明日你太太去谢家,你去不去”
江洛笑道“谢家沈夫人极好。还有你两位姨娘,两个姐姐,都从小通习诗书,你去了也不怕没趣儿。”
林黛玉忙笑道“太太带我,我怎么不去”
江洛便在拜帖上添上“携女”等字样,写完命人送去。
收到拜帖看毕,沈夫人令人从书房请来谢尚书,却并不提林家夫人明日要携女过来,只说“族中还不定丹瑜的事。虽说如今老圣人退位,新帝登基,或许这两年又有选秀,只是丹瑜已经十七了,从前宫中历届择选妃嫔,都只要十三到十七岁的女子,今年不开选秀,以后她也不好入宫,不如我先选着人家蓉儿和英儿年岁正合适,想来咱们自作主张,族中也不会说什么。总比把好好的孩子生生耽误了的好。”
她又放软声音,哀求丈夫“我还担心晓儿咱们家又不需送女入宫,丹瑜的亲事不定,晓儿的也”
宫中开选秀时,可是七品以上官员家中凡年龄合适又未定亲的女子都要参选地方官尚能贿赂采选的太监,让自家女儿初选不中,便不需入京,京官家的女儿却是逃不过
谢尚书思索半晌“就照你说的办罢。”
他虽看重谢氏一族,却不能再因族中之事,害了自己的孩子。
丹晴她不正是因小小年纪没了三个亲兄妹,才成了那般性子
与丈夫温存过后,沈夫人便叫了谢丹瑜过来,笑说“你父亲总不来信,我与你叔叔商议了且给你看着人家。你年岁也到了,婚事若成,也就在这一年半载。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屋里绣嫁妆吧。”
明日江夫人带继女过来,先把谢丹瑜关起来,她便不能在人家小孩子面前问出什么胡话。
谢丹瑜对林大人的心思一直不断,也定不能叫她入宫。嫁到寻常人家,妻子念着别家男子最多是一家丑事,可若是
宫妃被人察觉心慕他人,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患
林家何其无辜
这谢尚书府又何其无辜
新帝的东宫里还只有一位太子妃、一位吴良娣和一位周良人,都是当年王府里的旧人,最年轻的周良人也二十过半了,选秀最迟就在明年。两个月里,她一定要把谢丹瑜的婚事定下
谢丹瑜不似太情愿,却并未反驳,终究心事重重地应下。
念在到底抚养了她几年,沈夫人最后劝她“从此刻起,收了你不该有的心。不然害的不止你自己。”
这孩子惦记林大人的事,还只有她和晓儿知道,她没同老爷说过,更没对族中提过。
再不悔悟,她也难容情了。
谢丹瑜面色惨白,应了一声“是。”
她脚步虚浮地出去,谢丹晓迎面进来,扶了她一把,看她失魂落魄走了。
“娘”
“快来。”沈夫人招手叫她,母女俩亲亲热热搂在一起,“今日起她便不能出院门了,不到年节,你也不用再去见她,随她自己怎么样。倒是明天江夫人带林家姑娘过来,那是个才八岁的小女孩,听得六岁就学完了四书,性情也不错,你领着她玩吧。”
“是”谢丹晓高兴,“娘终于决心处置她了”
“什么处置”沈夫人点她的鼻尖,“那是要给她说亲事,先磨她的性子,是为她好。”
谢丹晓笑道“娘和我还用这些弯弯绕绕的。”
沈夫人叹道“她的亲事一定,我立刻就要给你定亲。”
她将选秀的利害讲明,又叹说“到底是被她耽误了,不然早便细择二三年,保管千妥万妥。如今也只好在那几家里选。这些人家的孩子虽说都还好,却没一个及得上你姐夫”
她问女儿“快十天了,想好更中意谁家没有”
谢丹晓通红了一张脸,摇头“我都听娘的”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择定,也要你心里喜欢才好啊。”沈夫人笑道,“或是你同娘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家是想要女婿出息些的,还是想要家里人少、公婆慈和的”
谢丹晓只是埋着头,半日才在母亲的催促下,声如蚊呐说“想要想要和爹娘一样,一辈子一心一意的”又说“娘说姐夫好可姐夫却先有一个喜欢的丫头,只是姐姐不在意,我却不行”
沈夫人搂着女儿的双臂发酸,过了片刻,才笑对她说“傻丫头,你父亲是续弦娶的我,我怎么舍得把你嫁给三四十岁的二婚男子”
谢丹晓忙抬头说“那也比年纪轻轻就三房四妾的好”
似林大人,年纪又大了,家里也不少姬妾,谢丹瑜着实是疯了才惦念着他不忘这个年岁了,再是出众的样貌也会不久老去,还不如是贪图林家的权势富贵呢
四月二十六,江洛在家里接了二品夫人诰命。次日入宫谢恩。
谢恩的流程她与
沈夫人排练了两天,每晚又和林如海至少练习两次,简直烂熟于心。
五更起床,穿戴诰命冠服,准备入宫。
本作者巫朝尘提醒您红楼林夫人躺赢日常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二品诰命头戴五凤四翟冠,和她大婚那日的凤冠一样重。
辰初在月华门下车,有小内侍引路,先步行到东宫临凤殿拜见皇后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