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月十二。
谢丹晴正月初二便带着江洛和女孩子们来了谢家,今日又来,新年走亲戚正是从谢家开始,又从谢家结束。
午饭后,谢丹晴还是没多留,告辞回家。
她们乘的马车宽敞舒服,能坐开江洛谢丹晴两个大人再加两个孩子还觉得宽松。
两个侄女在,江洛不好和嫂子讨论她在谁家成婚的问题,又见嫂子有点没精神,便主动哄孩子睡觉,好让嫂子省些力,安静些休息。
今年冬日多雪,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也花了更大的力气叫人扫雪清路,回程并不难走。
到家时,两个孩子都睡熟了。
谢丹晴轻声叫了奶嬷嬷来,给两个孩子裹好斗篷,抱回屋里睡。
她和江洛互相搀扶着下车,没要软轿,就这么手握着手慢慢儿走。
“过年没带你见太多人,一是因你哥哥不在家,到底不便。二是因你名分上虽还是姑娘,定的亲事却是二品大员。林大人位高,那些女眷见了你,把你当女孩子也不是,太恭敬也不像。不如只见自家亲戚,等你与林大人成婚之后,再与她们论身份、辈分往来。”谢丹晴先解释这一项。
“我一向懒得出门,更懒得多见人,嫂子你是知道的。”江洛笑道,“原本还怕今年会累,谁知还算轻省,我正要谢嫂子。”
“也是。”谢丹晴笑了,“少收的见面礼,我补给你。”
江洛拒绝变得更富有“嫂子有什么好东西,还是给以熙以荣留着吧,我怕再多要折福了。”
“看你这点出息”谢丹晴拿她没法。
妹妹的嫁妆也的确不少。林大人给她准备的,或许只比贾淑人当年的嫁妆略少一点。
对妹妹算用心,也是给足了江家颜面。想必江子麟得知,又要高兴得连夜便写回信了。
走到江子麟的书房,院中已空,只有两个婆子看屋子,在这冬日里也都躲在屋中取暖,院里不见一个人,颇显萧瑟。倒是数枝梅花逾墙而出,艳如落霞,平添三分颜色。
江洛信手折了两支,准备回去插瓶。
谢丹晴站在她身边,伸手替她压着大枝,看她折完才松开。
“嫂子选一支”江洛拿到谢丹晴面前。
谢丹晴比了比,拿了一支自己喜欢的。
两人继续向前走。
谢丹晴不怕手冷,抚着梅花上的残雪,笑道“若叫你到谢家去出阁呢,不但能办得更风光,连我也省事,于礼也不算太妨碍。只是我心里不愿意这般麻烦太太。再有”
看一眼后面跟着的众多仆从,谢丹晴附在江洛耳边说“你哥哥入仕至今,没少得我父亲之力,连今次升任金陵知府,亦有我父亲的颜面在内。男人总有些不知所谓的要强,分明从小到大靠父母、靠家世,连世道都更偏向他们,却偏不喜人说是靠岳家。你在谢家出阁,即便他如今不在意,也怕将来位高时想起,心
里不痛快。”
江洛立刻接话“嫂子不必顾虑我,我并不在乎成婚的排场多大,热闹与否。就是真比他娶贾淑人时还体面,终究也没意思,何必与死人攀比能把日子过好就罢了。”
谢丹晴松口气“好丫头,我给你哥哥去信,就说你因自己是江家女儿,想在自家出嫁,所以没应,如此他既能记得谢家的情分,又更喜欢你。左右他也不会去和人对证。”
江洛倒想叹气“嫂子可真是累。”
谢丹晴笑道“我这就算累了,太太那算什么谢丹瑜是族长的亲女儿,至今前程还定不下来,太太愁得都憔悴了。偏生谢丹瑜比丹晓大一岁,她的事不定,也不好给丹晓说亲事,多少好儿郎都白白错过。如今正等着族中给个准话。可即便不叫谢丹瑜进宫,太太也难。谢丹瑜人物门第都比不上丹晓,她的亲事若不如丹晓的,又却要生怨。”
江洛想想就替沈夫人头大“伯母也不容易”
自己丈夫都是尚书了,亲女儿的婚事还要排在别人女儿后面,真闹心
林家族人稀少也有好处,起码做当家夫人轻省不少。
了结一桩大事,两人一处午睡起来,谢丹晴向江洛推荐江家现在的教书先生毛任丘“毛先生正经是宣德九年的进士,只可惜运道不大好,还没做官,便连着六年丁忧,再出来时年纪便有些大了,人多病,嫡妻又一病去了,索性致仕,只在官宦人家坐馆教学。他本是京城人士,已有了重孙子,所以一概不去外地。待你出阁,我和以熙以荣南下,他一定要辞馆的。林家姑娘不是还要上学不如还请了他去。”
江洛立刻心动“这也要看林大人。”
谢丹晴笑道“他的才学错不了,况且年纪已经上了六十,教女孩儿也不用太拘束,至少能让林大姑娘上学到十岁。他的子孙都一心读书,没有惹是生非的。只是一件你哥哥不在家,我们这里辞他的礼数欠些,林家请他,礼数便要做足才好。”
江洛便说“那嫂子寻机让人去林家说一声吧,请与不请,就是林大人的事了。”
谢丹晴笑问“我是想让你以后提呢。”也叫林大人和林大姑娘看看妹妹的用心,承这个情。
江洛笑道“以后我提,拜师的礼还要我准备,不如叫他忙吧。他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不上心么。”
谢丹晴笑叹“罢了,你的日子,你自己过吧。我不管了。”
江洛搂住她,笑道“他比我多活了十来年,在官场快二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他眼里,我的真心假不了,假意也真不了,最多从前我是他的人我对他依顺小心,他便以为我对他倾心罢了,或许连这也没瞒过。我对黛玉心意如何,他自然知道。”
这也是她离开林家后慢慢才回过味。
至少在把她当成未来妻子时,他应该已经察觉到,她对他的感情,其实不到“山无棱、天地合”的地步。
当然了。那时他单方面把她当未来妻子,可她还在怕他啊
。
现在也不能说完全不怕了。
“正月外祖母留我住,我只住了三日。”黛玉神色为难,“二月过生日,外祖母要接我去,我没去。这次”
“这次也不去。”林如海道,“贾宝玉一日不搬出去,你便一日不去。”
“是”虽然心中对外祖母有些愧疚,但黛玉还是知道要听爹爹的话。
爹爹是为她好。
若宝玉不搬离荣庆堂,她去荣国府便只能和二舅母住。前岁她才去时,二舅母并不喜欢她,她不知现在二舅母心中究竟如何,却也不必非去讨这个不开心,也为难二舅母。
她只是有些想外祖母和姊妹们。
虽说第一次见面闹了一场,但一年多来,宝玉对她不是不好,她早便已经讨厌不起来了。
女儿神色怏然,林如海心里也不好受。可大道理女儿都明白,不必再重复。且他是男子,女儿又长了一岁,他也不能再像女儿三四岁时一样,把她举起来抱着哄她开心。
关于男女之间为什么大了就不能总在一处这等的事,他、他也对女儿开不了口。
从女儿院中出来,回到书房,林如海赶紧翻了一回黄历。今日是三月初二,离成婚的日子只剩一个月零七天。四月初九江洛便会回来。黛玉有了继母,许多话就都好说了。
林如海开始数着日子盼成婚。
荣国公府,贾母数完日子,更觉得焦躁伤心。
分明都在京城,两家离得又不算很远,怎么她想接亲外孙女来住就这么难
这林如海还没再娶呢等他真娶了新人,也不知还记不记得她这前头岳母
宝玉才多大,人事不知,怎么就不好和黛玉一处住了又不是十来岁的大孩子
林家分明没有这般死板守礼当年他和敏儿成婚前,还没少来家里相见
不过是他远着贾家的借口罢了
哭了一场,贾母叫贾政来问“近日和你四妹夫说过话没有”
贾政羞惭“如海是都察院都御史,事务繁忙,又常被陛下传召。儿子不过工部员外郎,又不在一处衙门”
贾母气道“他不找你,你就不会找他还等着他来俯就你吗”
贾政更加红了脸“总是儿子无能。可儿子不去,如海还能记得昔日情分。儿子总去打搅,只怕以后真有大事,便不好去了。”
如海都要续弦别家女子了,那般热闹聘礼送至江家,其中疏远之意,他自是体会到了几分。虽然如海才回京那几日过来,待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年前也依旧送了极厚的年礼,可新年他本人都没来吃年酒,只令家下人送了外甥女来,他也骗不了自己了。
贾母知他说得有理,不好太苛责,便令他去,自己闷了半日,心里思索
家里嫉恨宝玉者多,真挪去外院,一则恐被人暗害,二则,没了她管束,又怕老二脾气上来,把孩子打个半死都没人拦。黛玉
不好住在老二媳妇那里,她也不放心。但若为黛玉一时过来,就让宝玉去和她娘住,老二媳妇心里便更不喜欢黛玉了,又成了她给孩子结仇。
苦想半日,竟还寻不出既能让最喜欢的孙子住在身边,又能让最疼的外孙女过来住的法子。
贾母心痛难耐,又想起贾敏在家时的模样、才成婚的模样不禁放声大哭。
这一哭惊动了多少人来哄劝。
不但贾宝玉和三春姊妹,因恰要到晚饭的时辰,王夫人也在,只又不知老太太是为什么哭,着实劝止不住。一时连卧床养胎的王熙凤听说都坐不住,扶着丫头的手就跑了来。
贾母本不想如此,怎奈越见儿孙绕膝,便越想起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失了小女儿的痛。
直到听见王熙凤来了,她才压着自己缓了一缓,哭骂道“你来做什么叫你好生歇着,若这个孩子再有不好,叫我怎么安心”便令丫头“还不快传软轿送你二奶奶回去”
王熙凤被七八个丫头婆子扶走了,贾母也捂住胸口,狠狠锤了几下,同王夫人说道“带孩子们去你那吃饭罢,都不必来了。”
王夫人还想劝,又不好劝,只得走了。
当夜贾政没来。
第二日,她着人和荣庆堂的丫头打听时,众人已被贾母再次喝令噤声,谁也不敢多嘴。
她便去找王熙凤一起想“你说,老太太昨儿是为什么那样”
王熙凤昨日下了床,晚上便觉得肚子疼,吃了药两顿药才好些。王夫人过来,她只得扶着肚子坐起来,细想道“昨儿老太太好像差人去林家了,想是要接林妹妹,没能接来,所以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