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带着自己身边的随侍,暂时回避。小太监在前头带路,将他领到休息的地方,恭敬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找宫女来伺候?”
“不用,你先下去吧。”端王一脸不悦。
他站在殿内,等了许久,终于外面有了动静。
“舅父。”端王瞧清楚来人,激动喊道。
英国公霍远思乃是端王母妃的兄长,端王之所以能做到与太子分庭抗礼,全都是仰仗着霍家的权势。
霍远思望着他,神色略有些阴沉:“好端端的宴席,为何让人请我过来。”
端王道:“舅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般淡然。程婴从扬州回来的消息,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听说他还押着犯人回来了,你说会不会是扬州的官员?”
霍远思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怒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舅父现在斥责我还有什么用呢,程婴若是真的带回证据,那些事情早已经将我打下万丈深渊,我瞧着父皇今日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或许是命悬一线的恐惧,让端王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霍远思皱着眉头,声音冷道:“如今还未到绝处,你便这么惊慌,岂能沉得住气。”
“还未到绝处?难道真的得我落到跟老四一样的境地,舅父才觉得这是绝处?”
霍远思朝外面瞧了一眼,端王的随从守在外面。
今日大家都在城墙上赏花灯,没人会过来这里,这也是他决定来见端王一面的原因。
英国公府与端王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完全对端王放任不管。
只是端王所行之事,让他气恼不已。
霍远思早就说过让他谨言慎行,哪怕就是要收买朝臣,也不能大张旗鼓。
他倒是好,把整个扬州当成了他的天下,收买扬州官员,让这些人替他制造兵器,养私兵,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
霍远思面无表情:“殿下如今该想的,是如何破局。”
端王被他这么一说,愣了片刻,恼火道:“正是因为无法破局,才来求助舅父。”
“殿下这般,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霍远思神情冷淡。
“都什么时候了,舅父还要与我计较态度问题?”
霍远思却说:“我所遇绝境远胜殿下此刻,殿下尚还有破局的法子,你这般张皇失措,反而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端王这才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说起来他这个舅父,才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
霍远思并非是英国公府的嫡子,前任英国公早早请封世子,谁知霍远思却慧眼识得当今陛下,有了一份从龙之功。
前任英国公世子更是恰好创下了弥天大祸,眼看着皇上震怒。
于是老英国公上折子废了前任世子,改而立霍远思为世子。
如今二十年过去,霍思远早已经接任了英国公府的爵位,京城之中再无人提起他庶出的身份。
端王咽了咽嗓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舅父,救我。”
此刻,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赤红色光,直冲云霄,在天际炸开花朵。
染红整片夜幕。
宫里开始放烟火了,每年到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派人燃放烟花,与民同乐。
这样的烟花,在皇宫内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霍远思走了几步,站在窗前,望着天际的烟花,声音淹没在巨大爆炸声:“你可皇上如今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帝王,万圣之尊,四海之主。
看似无所不能,拥尽万里繁华,却也有致命的弱点。
皇帝比任何人都怕老、怕死。
一旦沾上了权势,便如上瘾般,再也放不下、弃不掉。
之前‘芙蓉醉’一案中,都说芙蓉醉是这天底下最叫人上瘾的药,可是这天底下还有一样比芙蓉醉还要叫人上瘾的东西。
千百年来,多少人都为了争这样东西,打破了头,血流成河。
那就是权力,比任何都叫人上瘾的权势。
霍远思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皇上最大的心病,就是你们这些皇子年少体壮,而他早已经衰老。皇子争端,难道他就看不见吗?为何皇上要一直放任你们?”
端王定了定,微眯了眼睛:“制衡,父皇想让我们彼此制衡。”
“太子为东宫,身份尊贵,可是你和四皇子的权势也不容小觑。原本三方制衡,最是稳定的局面,彼此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端王脑子像是被一阵风吹过,有种茅塞顿开的顿悟感。
他双手合拢,急急说:“魏王因为仰天关一事,被父皇圈禁,这辈子已是完蛋。老六、老七还有老九这些人都是不成气候的,在朝堂上说不上什么话。”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替父皇对抗太子。”端王越想越兴奋:“只要我对父皇还有用,他就不会轻易动我。”
眼看着他整个人兴奋起来。
霍远思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还不够。”
“如今你有这样大的过错被皇上捏着,若是没有转折的话,皇上为何要保你?简直是痴人做梦。”
端王愣住,许久,他说:“转折?什么转折?”
“若是太子犯了比你还大的罪呢。”
端王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在扬州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能杀头,太子犯了比他还大的罪过?除非是……
他忍不住瞪大双眼,朝外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谋逆?”
一国储君,地位尊崇,除了谋逆之外的大罪,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地位。
端王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低声问:“舅父,难道你收到了什么风声?”
如果太子真的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那可真是老天也要助他谢昱瑾登上皇位。
霍远思倒也不避讳,他说:“皇上任由你与魏王势力做大,对太子是时常严厉呵斥,太子早已是如坐针毡。你以为他就真的毫无怨念,没有想法吗?”
太子年纪渐长,不仅未能得到圣上的肯定,反而屡屡被斥责。
身为储君,他颜面何存。
“况且他未必就没在与虎谋皮。”霍远思眼眸冷厉。
端王瞧着他这模样,颇有些好奇问道:“舅父,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太子的把柄?”
要不然为何舅父要如此说呢。
霍远思转头望着他:“好了,您先不要太过担忧。哪怕世子殿下带回了证人,要想真的定下案子,只怕也要查证一番。咱们还有时间谋划。”
端王此时才真真正正服气,他恭敬道:“是我鲁莽了,如今一切都望舅父力挽狂澜。”
这一夜元宵节,直至夜半,人群才渐渐散去。
沈绛回到家中时,已是疲倦的话都不愿多讲。她摘掉钗发,洗漱之后,赶紧上了床榻歇息。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睡,竟又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这次她好像依旧是旁观者的角度。
大街上兵卒来来回回,俨然全城都在戒严,不时有人被从家中拖出,惨呼声不断,哀求声连绵。
往日里最为繁华的大街上,都瞧不见客人。
零星有几个行人走过,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转眼间,似乎又过了好些日子,街面上总算恢复了些生气,只是各个还是如履薄冰。
城墙上贴着告示,这些以来午门砍下的脑袋,一颗接一颗。
“你说这太子怎么好端端的就谋反了呢。”只见有一人轻声嘀咕。
他刚说完,身侧的人赶紧左右张望:“你不要命了,这些天锦衣卫满城的抓人,你小心犯了口舌,被锦衣卫抓进去。”
“咱们小心点不就行了。”
其余众人大约也是实在憋不住,议论不休起来。
“我听说太子谋反这案子,还跟十八年前的一个大案有牵扯。”
“十八年前什么大案?”有个年轻人问道。
说话这老丈忍不住得意的摸了摸胡须,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还是见识少,你们可知卫楚岚。”
“卫楚岚是何人?”
这老丈长叹一口:“不可说,不可说也。”
太子乃是储君,如今太子被废,国本动摇,倒是让端王得了便宜,登时成了下任太子的最佳人选。
转眼又不知过了几个月。
端王在朝中势力似乎越大,眼看着要成为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不想,又发生一件大事,竟是御史以死血鉴,说端王居心不良,与扬州知府张俭私开铁矿,私造兵器一案脱不了干系。
更是当庭拿出了证据。
饶是端王矢口狡辩,可是铁证如山。
一时间,如日中天的端王竟也一下子倾覆,朝堂上真可谓是波诡云谲。
翻云覆雨都在一瞬之间。
只不过端王倒下后,永隆帝的身体似乎被这连番不断的变故击垮,一下病倒床榻间,就在朝臣无措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皇上似乎因太子和端王之事后,再不想轻信自己的儿子。
虽然此人不是皇子,可皇帝反而对他信任不已,,朝堂之上诸多事宜,令他与内阁之间,一同决断。
至此此人权倾朝野,杀伐决断,无人敢抚其逆鳞。
朝堂上下众人不敢直呼其名,只得恭敬唤一声殿下。
只可惜过往今来,权臣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不知过了几年,又或者更短的时间,老皇帝似乎不行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帝位该传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朝堂之上早已被这权臣掌握,于是老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安全登上大位。
竟设计清除此人。
又一场让人闻之色变的血色宫廷之争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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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绛,阿绛。”
沈绛明明这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睁不开,周围渐渐升起了一层浓雾,将她的双脚紧紧裹住。
她走也走不得,动也动不得,仿佛要被永远禁锢在这片迷雾中。
可是她耳边的这个声音,似乎不想放弃。
一直在温柔呼唤着她。
“阿绛,阿绛。”他喊着她的名字。
沈绛蓦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光亮,她大口喘着气,可是一喘气,只觉得胸口闷痛,再呼吸间,犹如风箱般,每呼一口气,声音极大不说,心口就跟着疼。
她眼睛望向床边人,发现谢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华贵朝服,眉心紧蹙的望着她。
“醒了,醒了。”站在旁边的阿鸢,惊喜喊道。
沈绛这才发觉不对劲,她想要抬手,只觉身体沉重,连手臂都使不上力气。
谢见她苏醒,松了一口气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肌肤贴着一只冰凉的手。
这股舒服的劲儿,仿佛让沈绛彻底醒过神。
只是她刚醒神,居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他朝服的袖摆格外宽大,上好的绸缎在她手背上滑过,好似流水拂过。
谢微微一愣,还以为她被梦魇怔住,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别担心,太医说你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
沈绛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恍如隔世。
――虽然此人不是皇子。
――朝堂上下众人不敢直呼其名,只得恭敬唤一声殿下。
此人不是皇子,可是众人却唤他殿下。
她梦中这个权臣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谢,郢王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