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所有人里,我最怕的应该就是师姐了,第二才是师父。”师姐无人不怕。
楼观雪静静听他说蓬莱的事情,他对世间一切都懒得上心,与夏青有关,才会叫他认真起来。收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垂眸,每个字听入耳。
夏青说着说着,又不说了。
他不会在楼观雪面前提宋归尘。
因为他现在都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这位大师兄。
天下苍生为他所累,蓬莱的每个人都为他所累……
宋归尘走到现在,业孽重重,什么都没了。
没了亲人,没了师门,也没了爱人,蹉跎百年换最后一生落拓。
“你可以求我的?”
在他前去找阿难剑时,楼观雪似笑非笑说。
夏青抿了抿唇,说:“我自己来。”
楼观雪从善如流,依着他:“好。”
阿难剑早就有了灵。它应该是在察觉到夏青来了川溪城后,便自己溜了出来。
一把剑躲躲藏藏,怕人抓住,失去主人气息后郁闷地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被人揪出来的时候,阿难剑有一万种逃的方法,可是察觉到熟悉的感觉,又不挣扎了。
这人不是主人,但是它并不陌生。
卫流光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走个路还能磕到脚。
他把差点让他摔倒的东西挖出来,一时间震惊地瞪大了眼:“我的娘诶,我这辈子是注定跟剑有仇是吗?不行,我今天非把这玩意碎尸万段不可。”
阿难剑:“……”
傅长生在旁边无奈扶额:“流光,薛师姐还在等我们呢。”
卫念笙在旁边翻个白眼,毫不留情:“碎尸万段,得了吧,就你那点力气掰它都掰不断。”
卫流光恼羞成怒,瞪她:“你不都嫁人了吗!不呆在家里祸害顾小白脸,跟过来干什么。”
卫念笙:“顾郎去冀州安顿流民了,我一个人无聊啊。”
卫流光气得不行,抓着手里的剑想打人。
可是视线往上面一停,又顿住了,这把剑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手中一颤,那袖子胡乱擦了下上面的泥,不情不愿说:“算了,去城里当个好价钱。”
卫念笙翻个白眼,吐了下舌头,转头跟同门的师妹聊天去了。
她当年被上清派所救,对薛扶光崇拜得死去活来,那时候除了嫁给顾郎,第二个愿望就是成为和薛师姐一样的人。
陵光破城后,世家贵族与市井草民无异,安顿好家人,她和卫流光齐齐拜入了上清派。她虽然比不上卫六那种恐怖的天赋,可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不求大道长生,只求能护着自己所爱的人平平安安。
卫六小时候被算命的说天生剑骨,她当时以为是忽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但是她听薛师姐说,世上对剑术最有天赋的人,是她的小师弟。卫念笙想,那位小师弟,真的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了。要是有他在,天下或许能太平不少。
一群人往东洲主城走,本来以为会被鲛妖阻拦的,谁料一路上畅行无阻,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妖。他们走到最后,到了一堵城门前,卫流光还没来得及骂骂咧咧,傅长生忽然轻喝一声。
“小心!”
只见天地间罡风四起,黑色的雾在青灰空中弥散。
砰!一声巨响,城墙轰隆隆往下落!
紧接着,一道卷着树叶子的青色剑意劈开魔障,和那熟悉的木灵震响的声音,响彻旷野。
所有人在墙下抬头,愣怔抬头。城门大开,主城里站满了人,有鲛人有修士,鲛人有一些受了伤,匍匐在地,眼中满是恨意。
“宋归尘,你疯了吗?”虚空之中,薛扶光拿着剑,风卷过苍灰白发,拿着剑,静静望着他。
宋归尘跟谁都能装模作样的微笑,若无其事和煦温柔,唯独面对薛扶光,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阻止心中翻涌的情绪,于是根本顾不上表情。他永远不会对薛扶光出手,所以在剑意扫过来时,不躲不亢硬生生遭了一击。
他苦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薛扶光开口:“我若是不在这里,你就要屠城吗?和当年鲛族在青岚城所做的事一样?”
宋归尘说:“我不是为了报复当年。”
薛扶光疲惫地不再说话。
宋归尘擦掉嘴角的血,说:“我入魔了。”
薛扶光豁然抬头,死死看着他。
宋归尘道:“我修的杀戮道,入魔后只会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思凡剑,恍惚了下,苍白地笑笑:“我就想着,造了那么多孽,还是在死前给人族做件好事吧……”
他的命不值钱。他的尊严不值钱。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跪在楼观雪面前,自拆骨自抽魂,千刀万剐下地狱,来消除神的恨。
可是楼观雪不需要这些,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明,怎么会在意蝼蚁的生死。
到最后是他的小师弟,跪坐阵中魂飞魄散,替他承担了所有的恩怨,承担了本该属于他的罪。
夏青啊……宋归尘恍惚了片刻。
他们每个人都算是看着夏青长大的。师父给小师弟取名为青,取自“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刚开始那个孤僻懒得搭理任何人的白团子,到后面一逗就炸毛的小男孩,再到长大后意气风发出走天下的小少年。蓬莱的往事历历浮现眼中,他的小师弟,本是阿难剑主、修的太上忘情,一辈子与红尘没太大羁绊,是他将他牵扯进这纷扰不休的恩怨里。
“真的没骗你们!我真的被一个白头发的人救了,不是鲛族的圣女,他眼睛是冰蓝的。”
少年气急败坏解释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归尘眼中泛起一丝血红来,短促笑了下。
到现在他才明白,救下夏青的,原来是神啊。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呢。
他这样的罪人,连死都不配。
只是现在他要入魔了,不得不死……也终于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