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如今顶梁柱的‘香露生意’,当初秘方不是从方临这里买去的嘛,担心方临心中有芥蒂,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化解,害怕方临记着,哪天逮住他范家破绽,来一下狠的。另外,方临一方超过范家,将他们从老大挤成了第二,心里肯定是不太舒服。
但你要说,因为这些斗起来吧,一方面,香露宣传方面,还要仰仗方临,另一方面,双方生意本质没有冲突,斗起来实在不值得。可要说维持从前亲近关系,又实在别扭,同时害怕太过信任方临,哪天方临给他们来一记背刺。
总之,就挺矛盾的,表现出来,就是这种有些‘精神分裂’的状态,撕破脸不会,但总有这种小动作试探。
‘淮安这边不须担心,真正需要关注的,还是京师朝堂。’
五年前,洪泰帝提拔魏忠贤,和文官集团斗起来,在洪泰帝有意拉偏架下,这些年间,文官集团落于下风,许多大臣,乃至几位阁老都或被迫辞官、或被迫致仕。
当然,文官也不是泥捏的,不好将矛盾对准洪泰帝,对以魏忠贤为首的宦官集团却是毫不客气,掌握舆论喉舌的他们,宣传之下,如今宦官集团在士子群体、民间的名声,已然是臭不可闻,什么‘阉狗临朝’、‘九千岁’之言,更是杀人诛心。
在方临看来,这其实就是……狗咬狗:“嗯,误伤了,董兄不算。”
董祖诰目前还好。一方面谨言慎行,和光同尘,一方面目标较小,洪泰帝又观感不错,暂且还能保全自身。
‘前两天信中,董兄表达了对朝局的担忧,言及洪泰帝半月都没有上朝,联系上次洪泰帝给我的信,其中字迹变化,恐怕洪泰帝身体真出大问题了。’
方临、洪泰帝至今仍是笔友,从前信件都是洪泰帝亲笔书就,上一封信字迹变化,明显是别人代笔,可见洪泰帝身体糟糕到了一个程度。
‘早前些年,洪泰帝服用金丹,又是宫女行刺,纵使这几年有宫中国医圣手调养,秘药珍材滋补,但又是呕心沥血为儿子铺路,在背后和文官集团勾心斗角,恐怕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大限之日大概就在这一年半载了!’
‘还有,董兄信中也提及,北方气候变化,辽东鞑子每年都要入关劫掠,蛮祸愈演愈烈。’
方临望着外面渐渐黯淡下来天色,感叹道:“天人齐发,内外交困,我进献的红薯看似给大夏续了一口气,大夏渐有中兴之势,但实质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内里仍是危若累卵啊!”
正斟酌着这些,田萱找过来:“临弟,传宗、传辉他们过来了,吃饭了。”
“来了。”方临收回思绪,迈步过去。
……
方府门口。
方传宗和一个鹅蛋脸、长着明亮大眼睛、身形苗条修长的清丽女子过来,后者顿住脚步,忐忑道:“传宗哥,你看我穿的这衣服,是不是有些寒酸,不好进去?”
“没事,临子不讲究这些的。”方传宗摇头道。
原来,这女子名叫秦兰,乃是‘第一女子织造坊’的女工。
——当初,方临的‘第二良品织造坊’扩建,西巷胡同的邻居从方临口中得知消息,她姑姑就住在西巷胡同,先人一步得知此事,去了‘第二良品织造坊’,因为手艺好得以进入,后来转到全是女工的‘第一女子织造坊’。
在‘第一女子织造坊’中,秦兰都算是极为出挑的,模样好、手脚麻利、性格还不错,又是适婚年龄,方赫的媳妇孟禾介绍给方传宗。
方传宗一眼就相中了,不过秦兰看他木讷,还在犹豫,恰逢方传辉出海回来知道此事,出了个主意,说是带秦兰过来聚餐。
秦兰听了方传宗的话,这才鼓起勇气,进去。
进门,就有丫鬟提着灯笼过来,福身一礼,将他们领进去。
方传宗不是第一次来,已然适应,可秦兰一路过来,都是拘谨低着头,只余光看到似乎有一个极为漂亮的花园,恍恍惚惚,然后就被领到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这里点了十二盏白色香烛,绽放明亮光芒,神奇的是还没有一点烟气。
秦兰暗道:‘不愧是方大人家,就是好,点这么多蜡烛,我家的油灯用一会儿,娘都要吹灭哩!’
她想着这些,偷偷瞧了屋内的人,看到了桂花嫂、苏小青——她们被方母拉着过来吃饭,知道这是‘第一女子织造坊’的主事、管事,自家心目中地位极高的人,在这里却主动坐了最差的位置,似乎地位最低,不由愈发感觉自卑了。
田萱作为女主人,对第一次过来的秦兰自然要表示欢迎,过来拉着她的手,给介绍道:“这是方传辉,传宗的弟弟,船队主事;这是仲姐夫,书肆分店掌柜,草儿姐丈夫……这是方赫,禾儿妹妹伱也认识……还有桂花嫂嫂,小青姐……”
秦兰如蚊子哼般,一一低声打了招呼,心中随之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个念头:如桂花嫂、苏小青、孟禾这些人,仅仅因为和方家有些关系,就在厂坊成了主事、管事,她若是和方传宗成亲,是不是也能如此呢?
因为是类似家宴,也没有分男女坐,被拉着在方传宗身边坐下来。
等丫鬟上菜,秦兰又是被狠狠震惊了一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简直应有尽有。
女工厂坊其实不缺油水,她家条件也相对不错,十天半月就能吃上一次吃肉,可哪见过这么多,这么丰盛的?
这也不是方临奢侈,其中一些贵重食材是党志显过来时送的。
为这事,他说过对方不止一次,可每次党志显都笑呵呵答应,下次还是照旧送。慢慢的,家中邓管家也跟着学坏了,说了不用奢侈,可每次聚餐还是务求丰盛,同样是嘴上答应,坚决不改。
方临能如何呢,只能如被强迫披上慌袍的宋太祖感叹一句: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
秦兰不知道自己怎么吃过的这一顿饭,只是本能靠近熟悉的方传宗,多了一些依赖。
方传宗为人忠厚、老实,但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心中高兴。
方传辉看着这一幕,也是笑了笑,他在海上历练许多,对人心也颇有把握,这次就轻易帮了大哥。
这也不是坑大哥,哪怕父子、夫妻,许多时候也很难摆脱身份地位的影响,不必以此为耻,更不必觉得别人势利……况且,这个时代成亲后,女子就算是被绑死了,鲜有和离的。
‘只是沾了些临子哥的光,就让这门婚事变得如此简单,我们整个老方家因为临子哥一个人,带着被提升门楣,跟着逆天改命啊!’
方传辉想着这些,突然听到方临呼唤,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