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说完,谢安静立门侧、望雪憨饮,身如青松,等待着对诗人。
对出下阙之人自然只能是刘懿,刘懿也当仁不让,与谢安平行侧立,立即工整对仗,“厅前欢声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马随。”
王大力酒到深处,不自觉扯着嗓子赞叹道,“好诗!”
对刘懿的工整对仗,谢安心中暗自认可,顿了一顿,转头直视刘懿,又说了一句,“塞北环兵不计年,兴屯少费度支钱?”
不同于前一句抒情,这句诗大有深意,大汉边境特别是北境的兵士常年驻扎在边疆,他们不参与屯田,消耗帝国财政甚巨,若北疆兴起屯田则收成或许会被大秦狼骑掳走,徒劳无功,一味驻守又会耗损大量军费物资,于国无益。
这个两难的问题随着近年来大秦、大汉两国边境冲突日益加剧和两大帝国军备竞争的需要,变得愈发尖锐起来,西、北边军的消耗,已经占据了大汉帝国年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据。
汉天子刘彦曾多次召集公卿商讨对策,有人说要边军屯田,有人谏言精简兵甲,有人打算降低边军供应标准,朝堂议论纷纷,最后丞相吕铮认为这些建议均不是最佳解题之法。
这道难题,至今还搁置在朝堂之上。
所以,谢安的这一句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一道考题,询问刘懿关于戍边士兵的安置之法。
如果谢安第一句诗是在考验刘懿的文才,那么,这一句,便是考测刘懿的政才了。
谢安本没有寄望这少年能答出帝国中枢才俊都没有回答出来的问题,他的本意,只是想看看刘懿能不能听出来自己的弦外之音,在谢安眼中,刘懿只要能听出来自己的语中深意,便是不得了的天才少年了。
谢安发问后,刘懿便呆在当场,他自己也没想到,谢安会在这样一个欢聚一堂的融洽氛围里,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而且,还是这样一道高深莫测的难题。
军国大事,岂能是自己一届布衣小辈能够拍板钉钉的?
又或者说,自己对此,或许根本毫无对策。
刘懿无奈一笑,转头向屋内看去,屋内之人正三五成群地张望过来,自己顿时成为了全场焦点。
刘懿突然想到去年初春彰武大瘟之后,樊听南宴请陆凌及诸官吏,酒案之上,自己和羽妹馋酒,樊、陆两人借机考问,那时的情形,与现在竟如出一辙。
而那时的羽妹,乱抡王八拳,率性而为,居然赢得了一壶美酒,而那个令人颇长志气的回答,此刻被刘懿歪打正着的记了起来!
“寇若可往我亦往,三千里外觅封侯。”
刘懿神来之笔。
包括谢安在内的诸人愣了半刻,满堂言‘彩’!
“北上讨伐大秦,还北疆一甲子太平,是个不错之举,这一决策,朝中也有人提过。”谢安习惯紧绷着的脸,忽然笑着问道,“不过,如今大汉内部的情形,想必刘平田心中似镜,地方豪阀如癞癣,蚕食国力,汉土南有骠越、西有西域南北道六十一国、北有大秦,大汉辽阔广袤的疆土三面受敌,我大汉早已守成有余、攻或不怠啦!而仅仅依靠北疆的将士们去征伐大秦,无异于策羊吞虎,自讨没趣!所以,这个问题到最后,又成了两难喽。”
一排白牙露出,刘懿无赖一笑,空举了一樽酒,一饮而尽,旋即潇洒道,“谢大人可只问了一个问题,您后续说的这些并不在晚辈考虑之内。”
谢安是高门阔户出来的‘正经人’,擅长国之大政,对刘懿这一诡辩,谢安无可奈何,张了张口,正想圆个场面,却听刘懿问道,“素闻我大汉十二内卫中的屯骑卫擅长千里奔袭,可奋迅如霹雳,谢郡守见多识广,可知此是否为真?”
刘懿举杯邀明月,“号凭风策马,令如风霆迅兮,直捣千里贼巢,屯骑卫也。”
谢安瞬间明白刘懿所言何意,却不揭穿,故做不懂地道,“啊?刘平田,你我谈的是大汉边军,这句大汉十二内卫又有何干系?”
刘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安,笑眯眯地问道,“谢郡守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谢安脸色微红,如孩子般强行狡辩道,“当然是真不懂啦!”
刘懿仰天长笑,“哈哈哈哈!那我便接着月色,为谢郡守拆文解字!”
这场宴会,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