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黄昏,真应景儿。恰时,暮色洒江天,一番洗清冬,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原本还算舒缓的气氛,随着暮色和这个沉重的话题,顿时变得悲凉了起来!
“不后悔吗?”江锋淡淡地问道。
“摊上你这么个发小兄弟,算我倒霉呗!”蒋星泽也淡淡的回道,随后反问,“你呢?从你继位家主,这一晃啊,二十余年都从指尖匆匆溜走。你本性情刚直、胸有大志,一直向往成为卫青、霍去病,自不喜这纷扰的功名场,怎奈你是家族独子,天生便肩负责任使命,以致舍弃爱人、背离道义,兄弟,你,不后悔吗?”
“欲望东栏一株雪,人生能得几清明?”江锋重瞳合十,微微轻叹,“有时候还真有些羡慕刘权生呢,能够为了心中道义,舍弃整个家族,我,自认没那个勇气。”
“哎呦!哎呦呦!这可不是堂堂长生境界的江城主该有的气质哦!”蒋星泽又开始打趣,“我本以为,你听到刘氏覆灭的消息后,会立即领兵踏平凌源城的!看来,我兄弟也不算太傻!”
“聒噪!如果领兵攻打,岂不是给了长安那位天子一个大大的口实?这种傻事,我才不做,毕竟,表面上还没有撕破脸皮。”江锋揉了揉鼻子,“不过话说,这盘棋下到了今日,兄弟,你觉得还能继续下下去么?”
“不能!”蒋星泽长发飘飘,“自然不能!从十二年前你们二十八家世族在长安纵兵逼宫那一刻起,世族的结局,便已注定了。”
江锋有些不服,纵声笑道,“哈哈,根深不怕风摇动,我江家扎根曲州两代,害怕他长安天子不成?”
蒋星泽笑眯眯地道,“大汉江山泱泱五百年,从七国之乱起,历经匈奴强敌、王莽新朝、三国鼎立等一干大乱,几十代而不倒,你才两代,在这里炫耀什么?”
江锋努嘴道,“他有赛张良,我有小诸葛,他有十二内卫,我坐拥佳城吉壤、天下最富庶的一州之地。怎就不能和刘彦一争天下?”
蒋星泽裹了裹貂裘,“那,让我这半路出家的相士,帮你算一算?”
江锋怭怭点头,蒋星泽双腿悠悠荡荡,紧跟着打开了话匣子,“先看大势,而今,国家虽有外患,除了边境小小摩擦,并无大规模兵甲之争,人心思定,如果你此时自立为王,必被天下人心攻陷。其次,豪门势大,却多心思不合,多年前二宫夺储之争,各地世族虽然出现过短暂地合作,一起出兵京畿长安,可二皇子一党覆灭后,各地世族立即树倒猢狲散,天各一方,不成气候。最后,大汉江山经历四十年休养生息,民心思定,期望太平,你瞧那嚣张东境的乐贰,多年经营,一天一夜便被击垮,便是此理。”
“乐贰残暴,不懂聚散人心!”江锋反驳道,“我江家在曲州的声望和根基,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乐贰能够比拟的。”
“哈哈!看完大势,咱们再看大义,自古家国不容分裂,这一点,世家大族从决定自立的那一刻,便注定失了先手。如你我今日这般以势自重,已是极限,想裂土封王或者世代传承,简直是痴人说梦。”蒋星泽顿了一顿,“百年前强如曹魏的司马一族,不也仅凭曹魏少帝的一纸衣带诏,便被屠了全族么!坐拥大义大势,再加上贤明君主、能臣辅佐,以天下之所顺,以阳谋待之,世族的衰落和覆灭,依我看,只是时间问题。恐怕,也就在十年之内了。”
江锋默不作声,情绪低落。
蒋星泽可不管那些,他忠诚于事,直言不讳,“再看庙堂,当今未央宫里坐着的那位,识见闳通,恩惠普天,有澄清寰宇之志。‘天妖案’前,这位天家在刘权生等激进派的怂恿下,连连受挫。可‘天妖案’后,天家知耻而后勇,抱请其恩师吕铮出山。”
蒋星泽定睛看着江锋,“‘计赛张良’的名号可不是盖的,这吕铮手段老辣异常,这些年利用世族争权之际,知止而后定,甘做那捡漏的渔翁,仅仅几年的功夫,中央朝廷除了皇叔刘乾等几个老不死的家伙还在死磕硬抗,大半已经换成了忠心于天家之臣,京畿一定,想重演十二年前引兵直捣黄龙,简直痴人说梦。”
蒋星泽神秘一笑,“有意思的是,这些人里,不少还都是世族子弟,刘权生、陆凌、谢安等等,皆为世族子弟中的俊才,如樊听南这样的中等世族,也都选择了顺从大势。你可以说他们没有风骨,但最起码,他们做到了明哲保身。”
也许是说得太快,蒋星泽气息不顺,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江锋急忙为其推背顺气,轻声的问道,“进屋去?”
蒋星泽憋红了脸,摇了摇头,“咳咳,不用。染上屋里几分热气就想睡觉,咳咳,在这吹吹冷风,挺好。”
江锋道,“我明日差人去一趟柳州,葛洪老儿欠咱们一个人情,只要我有所请求,他一定会前来相助的,有这位丹鼎奇才在,你的身体一定会恢复如初。”
“道家名宿的人情,不是这么用的。留着这个人情,在你生死之际,或许能够保全你的性命!”蒋星泽嘴角有一丝血迹,他舔了舔舌头,没有让江锋看见,随后笑道,“你真以为我会让你和我同生共死?”
我啊!这一生就你这一个兄弟,我恨不得你江锋长命百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