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祝安生笑了笑:
“书房的地板很干净。但是墙壁边缘的地面有色差,瓷砖的颜色相对更深一些,这些色差的部分正好是一个矩形。”
“也就是说,书房里原本应该有一张地毯?”
“是榻榻米。”祝安生纠正。
夏良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找到了。”祝安生笑了起来:
“富安小区旁边就是垃圾回收站,一般要两个星期才清理一次。榻榻米的面积不小,而且我的运气比较好,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张。”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方晴家的?也许是别人家丢弃的也说不定。”夏良反驳。
“因为我在那张榻榻米上发现了被煤炭烫穿的痕迹。”祝安生磕磕烟斗,笑着说:
“广州这段时间的温度最低也不过十七八度,没什么人会在家里烧炭取暖的吧?”
夏良一阵沉默。
“况且,我还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祝安生伸出手来,搓了搓手指。
“我摸过了书房里的门框部分。上面还有没清除干净的胶带痕迹,手上是黏黏的。”
夏良叹了口气。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合理了……毕竟付思哲不是被氯仿迷晕的,而是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如果说这是为了烧炭自杀做的准备,一切就说得通了……”
“当你看穿了这一个小小的诡计之后,剩下的一切,就都融会贯通了。“
祝安生深沉地叹了口气,说:
“付思哲自我了断后,尸体被存放在浴缸里,等待着晚上的到来。当水产店老板被迷晕了以后,再将付思哲的尸体带到冷库里,然后自导自演一出双重密室的戏码。这就是他设下的局。”
“他之所以没有毁坏付思哲的牙齿,留下牙科记录,就是为了让警方更快地确定死者的身份。他的时间不多,是因为他必须让警方尽早宣布付思哲的死亡。这样一来,付思哲的三份保险金就可以越早到手。”
“这个局是不存在任何破解方式的……因为当你参与这场游戏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当你们收到报案,赶到冷库里发现死者时,由于双重密室的存在,你们就会第一时间将这个案件定性为凶杀案,从而开始调查凶手的身份。”
“你们穷尽一切手段,逼问密室里的两个嫌疑人,调查付思哲的人际关系,经济情况,家庭……只为了找出杀死他的凶手。你们一开始觉得嫌疑人是保安刘忠伟和张建宏,后来就会意识到他们俩只不过是被拉来顶罪的无辜者;而后,你们就会开始调查方晴,调查她的不在场证明……以为只要将这个不在场证明证伪,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她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可以击碎。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们穿着不显眼的衣服,付颖儿戴着口罩。只去了一些人流量极大,监控录像无法捕捉到的地方,留下了模棱两可的交易记录和电影票据。这是一个巨大的烟雾弹,无论你们花费再多的精力,也不会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因为周六的下午,方晴和付颖儿,确实去了天河都市广场。”
祝安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夏良一眼。
“因为付思哲是在周六上午死的,周六下午的不在场证明,根本无关紧要。”
夏良抿了抿嘴唇,又问:
“你是怎么确定他是在周六上午死的?”
“因为尖叫声。”祝安生耸了耸肩,夏良不解地看着他。
他笑着解释:
“我去了一趟方晴邻居陈东家,想要知道周六一整天对门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他告诉我,在中午的时候,听到了方晴的尖叫。”
夏良微微张着嘴。他记起来自己也曾在电话里听赵罡说过这条信息,不过因为赵罡说那是因为方晴家里闹了蟑螂,且时间是在上午,他也没怎么在意。他喃喃着:
“这么说……方晴应该是在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付思哲自杀了……然后,时左才帮她掩盖了这件事,把自杀变成了他杀?”
“应该就是这样了。”
祝安生坐起身来,脑海闪过时左才对着自己作出手枪姿势的那一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整个计划……也包括了结尾顶罪的部分。现在想来,这个计划确实是环环相扣,堪称完美的犯罪艺术。只不过,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不存在凶手。我们曾经以为张建宏和刘忠伟是无辜的替罪羔羊,到后来才发现,真正的替罪羔羊,其实是时左才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基于最开始的那个小小的时间诡计。当一个案件越发趋于完美谋杀,嫌疑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很难突破惯性思维,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一起谋杀案。”
“整个布局当中,有许多令人惊叹的算计。从发现付思哲尸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将方晴母女彻底从这件案子中摘了出去,你们之所以完全不能从方晴口中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就是因为方晴也根本不知道时左才打算做些什么、到底做了什么。她应该只是照时左才说的,在周六下午带着女儿去了天河,留下了不在场证明,然后在第二天做了一次大扫除。”
夏良恍然想起当初方晴见到付思哲尸体被毁坏时,脸上那真情流露的震惊和惊恐。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个表情,他才打心底觉得方晴与此事无关的。念及此处,他不禁心底暗叹了口气。
“我好像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
祝安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抽了口烟。缓缓说:
“确实如此……包括最后他自首的部分。”
夏良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祝安生叹了口气,说:
“在他自首前一天,我和他有过接触。事后回忆起来,才发现我也被他摆了一道。他故意报错了你的车牌号,我没发觉——仅仅是凭着这一个小小的纰漏,他就断定我应该是和警察一块来蹲点的。”
祝安生转过头来:
“良,那个周日,你也去了一趟学校,对吗?”
夏良沉默,点了点头。
祝安生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只是个私家侦探,我的一切行动都不能作为警方的直接证据。但你不一样……你在学校里的调查,成为了让他顶罪最强有力的佐证。”
夏良睁大了眼睛,彻底无话可说了。
一阵沉默过后,夏良喃喃道:
“姐夫,这些事情……你在他自首之前,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吧?你为什么没有不告诉邢队……告诉我们呢?”
“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吗?”
祝安生冷不丁反问了一句。夏良讶异地看着他。
他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我已经说了,从入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输家了。”
“哪怕你现在把真相告诉老邢,将整个案件反转,结果又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对母女的家庭境况,捉襟见肘。没有那笔保险金,她们没办法再生活下去,你也应该清楚那个时左才的能力,警队知道了真相只会帮助他洗脱嫌疑,恢复普通人的生活,但现在……至少还可以让他处于重点观察的环境当中,防止他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夏良紧抿着嘴唇,心情复杂。他从来没有想过整个案件会发展成如今这般模样——没有凶手,也没有“坏人”,被残忍毁坏的尸体背后,隐藏着的竟是一份救人的念头……一切都显得荒谬而又震撼。
他握了握拳头,又慢慢松开。眼神里多出几分迷茫。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骗保险金吗?”
祝安生拈起一撮烟丝,填进烟斗,用火柴点燃,深深地呷了一口,仰起头来叹了口气,烟雾在房间里缭绕。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故事就不配称之为残忍,也不配称之为深情了。”
夏良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祝安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从入局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输家了。”
“我们是,时左才也是。”
……
《G弦上的咏叹调》还在校园里缭绕,已经进入了后半部分。
时左才微微蹙着眉头。
“颖儿说,有些话她考虑了很久,决定要同时告诉咱俩,你可得好好听着呀。”
柳烟视笑嘻嘻的。
时左才看了她一眼,又挪过视线,看向付颖儿。
她的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但是眉眼深处的阴翳似乎已经一扫而空。像是雨过天晴的蓝天,掠过一抹令人心动的绯红。
她抿了抿嘴,轻轻绞着手指,说:
“谢谢你……也谢谢小烟。”
她顿了顿,继续说:
“事实上……我前段时间一直不怎么开心,虽然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但是……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家里的事……”
她抬眼瞧了瞧身旁的二人,悄悄地吸了口气,脸上又飞过一抹嫣红。
“其实……”
“我有一个住在纽约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我是前些年才知道的……”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是她前段时间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也不愿意告诉我……不过,最近好像已经解决了,我真的很开心……”
柳烟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G弦上的咏叹调》播完最后一道音符,戛然而止。
时左才张着嘴,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