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道没好气道:“姓云的认死理,头撞南墙不回头,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必浪费唇舌!”转念一想:“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胡闹,不干一点正事,更不会体量我这个做爹的艰辛,如今他既有心替我分忧,我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阻拦他呢?”想罢,轻声道:“寿儿,你想去便去吧,不过要小心,他现在穷途末路,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拿你当人质,要挟我们放人。”
江小堂笑道:“爹放心好了,有表哥在,没事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刻意保持了距离,在十步外停住脚步,轻轻摇动手中坠玉折扇,朗声道:“云少主,我们大家邀请你加入同天会,纯粹是出于好意,你怎么就不领情呢?加入同天会有什么不好?又不用你做什么,只需张开嘴,接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就够了。你想低价售粮,贱卖药材,可以,等了成为了同天会的会主,在会议上大可畅所欲言,直抒胸臆,只要你能说服大家,别说低价贱卖,就是白送都可以!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入会申请,不论是有名的、没名的,甚至还有境外的势力,都想加入进来,享受入会带来的福利,但碍于种种原因,大都被拒之门外。我们多次诚恳邀请你,还给了你独一无二的特权,你竟然还要拒绝,这可不像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啊!”
江小堂拢起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继续说道:“你有自己的主张,这不能算是错事,但古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智者不入将倾之巢,你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这不叫勇,这叫不智!虽说你们云门有三十六个堂会,即便放眼整个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大势力,但俗话说得好,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动起手来,你能调动的就只有青竹、蜀山两个堂会的人手。你觉得就靠那两三百人,对上我们同天会能有几成胜算?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其余堂会的人全数到齐,我们又有何惧?你们是外来之敌,而我们生长于此,深谙天时,久占地利,以逸待劳,以众击寡,以防卫之姿抗击侵略之敌,难道还会败给你们?”
一阵风来,满城飘香。
江小堂用折扇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道:“云少主,清醒一点吧,与同天会作对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今天的小寿子有些不太一样啊!”东门夜雨眯起眼睛,望着那道背光站立的消瘦身影,心中暗道,“平日里他最喜欢仗势欺人,从不跟人讲道理,现在居然会为人分析利害得失,还说得井井有条,真让人感到陌生啊!”
在东门夜雨的印象中,秦寿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从小就讨厌读书,尤其厌恶儒家修身的那一套。大概是体弱多病,生母早丧的缘故,他觉得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活得太过拘束了,死的时候一定会后悔。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记得有一次,东门夜雨奉母命拎了两只老母鸡,送去给秦寿补身子,到了他住的院落,从开着的窗户看见教书先生还在授课,东门夜雨不好进去打扰,正想退出去,却听有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就听到秦寿大喊道:“修身修身,我都快要病死了,你还要我修身!我干恁娘咧!”
一个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砚台,拖着一串墨迹,从窗户的左边飞到了右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然后东门夜雨就看见教书先生双手抱头,踉踉跄跄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身上黑红两色交杂,可谓是狼狈至极。
东门夜雨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被砚台打跑的教书先生了,但亲眼目睹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
据说当时外界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去秦家教书,命格可以不硬,但头一定要硬,最低限度要能承受住一次砚台重击。
就是这样一个讨厌读书,以至于对教书先生都充满敌意的人,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逻辑缜密,且富有文采的话,莫说是东门夜雨,就是秦有道都大感意外。
与东门夜雨感到陌生不同,秦有道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他一直有个顾虑,如果哪天自己老去,儿子又这样不成器,七星帮该由谁来接手?自己辛苦创立的基业,总不能传给外人吧?如今秦寿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纨绔形象,在同天会诸位会主面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且不论结果如何,单是这份气度,都无愧七星帮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了。
秦有道捋着花白的胡须,老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眼中也不觉闪起了泪花。
“寿儿长大了,老夫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