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症病人(2 / 2)

这是我们爷孙俩,时隔六年的重逢。

半躺在床上的他穿着一身旧派过时的发白短衫,模样与之前相比,憔悴苍老许多,满脸老人斑,眼袋深重,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副被病魔折磨得不行的样子……

瞧见从小最疼我的爷爷如此模样,我心里就算是再有怨气,也不由得一泄。

我赶忙走到床前,半蹲着,握住爷爷的右手,有些难过地说:“爷,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爷爷浑浊的眼睛有了一点光。

他那鸡爪一般嶙峋的手紧紧抓着我,然后打量着我好一会儿,随后长松了一口气,对我说:“许秀啊……秀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后我俩如正常爷孙一样聊天。

因为知晓爷爷的病情已入膏肓,我不敢多问,只是聊起了我在外这些年的打拼经历来。

爷爷就那么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起来。

不知道聊了多久,夜幕降临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爷爷,突然开口问我:“你小时候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还记得吗?”

听到这话,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病症,顺着说道:“基本吧……”

然而爷爷是何等人也,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敷衍之意,直接考我:“那你把《金壁玄文》的第八节给我背一下……”

我听到,脑子里下意识地过了几句“稽古圣人察地理,无非山与水;山有脉络水有源,续断更相连”,然后就卡壳了。

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很多东西你就算是背得滚瓜烂熟,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能一下子想起来?

所以我只是干笑着说:“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爷爷又问:“那《葬书》呢?葬书你总应该记得吧?‘夫阴阳之气,噶而为风,升而且为云,降而为雨’,后面跟着什么?”

我被爷爷的一卦,逼得多年未曾归家,本就有些嫌隙,不由得心烦地回答:“忘了……”

爷爷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我说道:“那我跟你讲的《三王尸经》,你也不记得了?”

我点头,说:“对,忘记了……”

听到这句话,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我,好一会儿,灰白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沉着语气说道:“阿秀,你是不是觉得,爷爷的这些东西,都不过是些陈谷烂麻的封建迷信,是早就应该丢到路边的玩意儿?”

我被爷爷的态度弄得烦躁,顺带着将这些年积累的怨气给引发出来,一下子忘记了他已经是一个病危将死的老人。

当时我就回声呛道:“爷爷,我不想对这些评判什么,不过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咒诀啊、相术啊、讲究什么的,根本就没用……我一个都对不上,你让我怎么讲?”

听到我的抱怨,爷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三哥送了饭过来,爷爷挥了挥手,让我离开。

随后的几天,一直到清明上坟结束,我跟爷爷都没有说过几句话,母亲瞧见,私下劝我,除了说起爷爷病情,还说起爷爷当初金盆洗手,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若没有这个,当年的他,可有几多威风!

听到这个,原本都有些服软的我,止不住又是一阵郁闷。

这事儿父母跟我说过好多次,但每次我问为什么,他们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清明节后,我离开老家,照例去辞别爷爷。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了我一句话:“来积止聚,冲阳和阴,万物不可妄语也……”

……

在进医院的第三天,我一个人都没告诉,偷偷跑回了老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的我,虽然听过长辈提过许多爷爷的风光,但因为我出生之后他就封卦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感受。

但在身患绝症,即将死去之时,我却对这个曾经敬仰、后来质疑的爷爷,有了不同的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关联呢。

我似乎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让我六年不归家……

但这一切,伴随着他的死去,仿佛又打上了一个死结。

当天晚上,风尘仆仆的我又一次见到了爷爷。

此刻的他,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生机全无,却神色安详地躺在了床板上,仿佛与这世间一切,再无关联。

心焦力瘁的我,跪倒在了爷爷的灵前,哭得不能自己。

旁人只以为我是伤心爷爷的逝去,神色憔悴,也不过是赶路太过于辛苦。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已经身患了绝症。

我哭的,不只是爷爷的逝去。

还有自己悲惨的人生。

因为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跟爷爷一样,躺在那床板上,任人参观。

哭过之后,父亲扶我起来,让我去旁边休息,而他则和其他叔伯一起,忙碌丧事的诸多事宜。

我一个人坐在灵棚外的一个木头上,失魂落魄。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放心,不是我爷爷……

我抬起头,瞧见却是大伯的小女儿许澜。

她眼下刚读高中,在我们这一辈排行二十一,因为我多年未回家的缘故,与她并不算熟悉。

心情抑郁的我与她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然而许澜却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十三哥,爷爷临走之前,告诉我你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阳寿,让我代他问你一句——你,可还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