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的窗只有半扇,窗纸又破烂,十月底的寒风呼呼刮进来,烛火被吹得矮下去,苏禾躺在床上,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她此刻身体里流的血还是滚烫的,那颗心还抑制不住狂跳,因这实在是个了不得的秘密,她宁可自己不知道。
难道要像林姑姑一样,一直保守着秘密到死去?不,任何东西都要为她所用,为她的将来铺路,只是她此刻不能说,说出来头一个死的便是她,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然非但睡不着,五感反而更敏锐了,呼呼的北风,废弃桌椅下老鼠乱窜的响动,还有闭上眼也能看见的,猫,十几只杂毛猫儿在她身上攀扯,她抱着脑袋蜷缩在笼子一角,凄凉无助,接着是水刑,水往脸上淋,自然而然的吞咽,吞了一肚子水,她要窒息了,还有林姑姑安静地躺在床上的情形,都一齐涌上来,令她头痛欲裂,她猛地睁开眼,烛火摇曳,屋里亮如白昼。
幸而沈阔想到多点几只蜡烛,不然她夜里会自己把自己吓死,苏禾想着,而后她就这样睁着眼到天明,反而次日一早,在局里老宫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她安心地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午饭后,尿急了才起来,喊门外守着的那太监送她去如厕……
再回来时,苏禾呆住了,因秀吉端着个红漆托盘正立在她床边,她一身老气的浅褐色素面宫装,头梳个低髻,用筷子簪着,比原先在针工局清瘦不少,两颊微微凹陷,右脸颊上还印着三道红痕,显然谁当初受刑时留下的印子,她端着的托盘里摆着一小盒牙粉,一只马尾刷、一把枣红木梳子和一方洁白的巾帕,想是来伺候她洗漱的。
所以沈阔安排伺候她的就是秀吉?
苏禾愣在那里,搀着她的太监催她,“走啊?怎的不走了?”
秀吉却立即放下托盘,含笑着走上前,搀着苏禾另一侧道:“没想到咱们还能在这儿碰见,昨儿我就想来看你,只是沈公公在里头我不便进去,”说着,亲亲密密地把苏禾扶到床上坐下,又命那太监:“你们去外头守着,屋里的照应。”
“怎么会是你?”苏禾诧异地望着她。
秀吉用马尾刷沾了点儿牙粉,递给苏禾,而后用一大青瓷杯从桶里舀了水,送到她手里,温声道:“你刷牙吧,我给你接着,”说罢端起个木盆,示意苏禾把水吐在木盆里。
苏禾迟迟不下手刷牙,只盯着她,要从她那温和的笑意里辨出假意,然而辨不出,真是笑意直达眼底,再没有原先张扬跋扈的样子,只是苏禾不敢信这个想把她掐死的人。
“我不要你伺候,换个人来,”苏禾道。
“苏禾,先前的事你就原谅我吧,我那时不懂事,如今我懂了,在浣衣局这地方,我才知道你们待我的好,这儿的人才真是魔鬼,我迄今还没吃过一顿饱饭,你让我伺候你,他们便每顿多给我两个馒头,你就当帮帮我,嗯?”秀吉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