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了一面之后,他又沿着桌子的另一面走了下去。他先给头两个人递去了餐巾,接下来的是一个蜷缩在轮椅的老妇人,他每次都要帮她系上餐巾。他把拐杖靠在她的轮椅的扶手上,然后转到她的身边。
“这是你的餐巾,”他边说着边弯下十身十子,把餐巾的一端绕过她的脖子,然后直起身把餐巾系上,并把她灰白的长发从餐巾的带子了拿了出来。
“谢谢你,比尔,”她安静地说,声音小得他几乎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抬起头来望向他,直直地盯了一会后,又迅速低下夹,瞅着自己的膝盖,落下来的长发又遮住了她的脸。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向下一个人走去。绝不可能,那个残疾的老妇人绝不可能是苏珊。苏珊浑身充满活力,长得也漂亮,而且还喜欢跳舞。
他背对着她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拐杖和握着拐杖的皱皱巴巴的手。他仍可以感觉到当他们沿着街道行走和亲十吻时,她的手在他的手里产生的那种柔十滑的感觉。
他转身走了回去,“苏珊?”
老妇人转过头,微笑着锂着他。她那萎十缩的面颊上长满了黄褐斑。苏珊的面颊是那样平十滑,是那样柔十嫩。
“对不起,”他说,“我以为你是——”他打住了话头。他简直是疯了。这绝不可能是苏珊。昨晚他根本就没有和任何人约会。他这么大年纪,又怎么能去跳舞呢?“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从轮椅的边上转身走开,“我还得把活干完。”
他感觉自己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比尔”的叫十声,但是当他在下一个人的身旁停下来递给他餐巾时,那个驼背的老妇人已经又低下了脑袋,脸也被头发遮住了。
晚上,当护十士安顿他上十床十之后,他躺在那里怎么也睡不着。他希望苏珊能来找他。他也希望他的梦能带给他那种自十由拧制自己身躯的快乐以及相十爱十时那种令人脑晕的感觉。
但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苏珊也没有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抬腿下了十床十,浑身只罩着睡衣。他穿过漆黑的大厅,来到前门。远处的山下就是那块停车场和城市。
那里没有人,人行道上也空荡荡的。街灯的光使人行道看起来像空旷的大舞台,给人十陰十森恐怖的感觉。
当值夜班的护十士发现他大半夜还站在外面时,训斥了他几句,然后把他送回房间,扶他上十床十躺下。
第二天早晨,当护十士来叫他时,他说自己要在十床十上呆一天,那个老妇人可能是苏珊,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事实。苏珊只是他梦中的人物,只不过是毫无现实根据的假想罢了。也许他快死了,但他决不能让自己丧失意识。在这里住的人之中,很多人生活在个人的小空间里,根本就记不得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哪。他年纪很大了,住在疗养院里。他决不可能跳舞的。
下午二点钟,突然有人在轻轻的地敲他的门。早餐时的那个老妇人摇着轮椅,缓慢地进了房间。
“请原谅,比尔,”她说道,“早饭和午饭时我没来看你。我只是想看看你没事吧?”
比尔的胃紧缩成一个硬球,心也一下子揪紧了。他用胳膊肘支撑着坐起来,面对着她。她已经把棕色长发归拢到脑后扎了起来,在椅背的后边飘散着。
“我很好。”
老妇人低头瞅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因患关节炎而蜷缩的双手。用这样的双手摇动轮椅来到这里,她肯定是忍着巨大的痛楚。他们之间的沉默就像两扇不断合十拢的门一样持续着。她试图说点什么,但比尔打断了她。
“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他问道。
她用力抬起脑袋,直到能够直视他的双眼。“苏珊。”她回答道。
他向后倒在十床十上。这肯定是一个可怕的巧合。
“你没事吧,比尔,”她问道,把轮椅移到他的十床十边。“怎么了?”
“没什么。”他转身看着她。她在努力仰着头,试图和他的视线保持水平。他可以看到疼痛使她那苍老的脸上又增加了许多纹线。但她的眼睛坦然而有神。他认识这双眼睛,他曾那么专注地瞅着它们。
“我做了个梦,”他慢慢地说道。“连续两天晚上,我都梦到我和一个叫苏珊的女臻跳舞,而且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我也梦到跳舞,”苏珊说,“我和你跳舞。”
“我们怎么能做同样的梦呢?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梦。”
他把头转向装有长条状活动百叶帘的窗户。“那是梦,是我的梦。”
沉默再一次填满了轮椅和十床十之间的空间。他身十体内的某个部分想说他相信她,那个部分今晚还想去跳舞,但他的理智压抑住了内心的情感,他告诉自己那并不是真的。他老了,这是事实。他年轻时跳过舞,而现在他只能是等死了。他绝不能在逃避现实中死去。
“如果你那样想的话,我感到太遗憾了,”她轻声说道。“那也是我的梦,我只是想快乐一些,想和你跳舞。但只有你相信所发生的一切,我们才能做这一切。我会怀念那开心的笑声的。”
“看看你自己,”他向她那边靠了靠,说道,“你不能跳舞了,为什么骗自己呢为什么不接受事实呢你老了,该忘掉一切了。”
“比尔,看到你如此固执地把自己束缚在现实中的空间里,我真的很替你难过。你在内心之中真的认为自己很老了吗?”
“我真的老了。”
“不,仔细看看体内心之中的比尔,忘掉这副躯壳。你内心真的感觉老了吗?或是你和我的感觉一样?是不是觉得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承认自己老了,我还是一个小女该,正试着了解世界,却被束缚在别人都认为太老的,除了坐在这里,而什么也干不了的身十体之中。我不想总是在这里坐着,我想每天晚上都去跳舞,跳完所有的舞曲。”
“那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们怎么……”
“我什么也解释不了,但我相信从内心来说你仍然年轻。别在意那些护十士和你的家人说什么。他们的身十体仍然年轻,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一个人一生中感觉最年轻的那段时光是当他的身十体变老的时候。”
“但如果不是梦,我们又怎么能够做那一切?我昨晚出去了,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要你相信,它会发生的。”她说道。在他们之间保持了一段静默之后,她又轻声说道:“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是那么相信朱迪在彩虹的那端发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地轻声地笑了,“我现在仍然相信。”
“我也是。”他说道。
“好吧,我们今晚再见。”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摇着轮椅走出房门。
他躺在那里,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并没有注意到铺着瓷砖的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如果真的是只要他相信,一切就会发生的话,那么他愿意相信。他可以做到,没有什么能把他束缚在这里。
他冷眼环视了一下他住的小房间。地上铺着砖,以便十床十和轮椅能更好地移动。十床十上安着铁条,以免晚上他掉到地下。屋子里有一张他从来没有用过的小书桌。还有一面镜子,但他从来没有勇气去看镜子中的自己。这就是现实吗?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护十士走来问他是下楼吃饭,还是在十床十上吃。他正在想自己曾不顾妻子的劝阻,乘坐热气球旅行。那时他27岁。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曾想,如果拴气球的绳子松开了,他可能会发现……然而绳子在地上系的很牢,并没有松开。
“我不吃了。晚些时候我要出去吃饭,然后跳舞。”
护十士冲他笑了笑,咔嗒一声把十床十上的护栏装好。
他躺在那里,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小孔,告诉自己确实相信那一切。他想起了朗姆酒的味道,以及苏珊身上香水的味道。他全身心地想着自己的脚正以轻十盈的舞步在舞厅地板上滑十动的感觉。他倾听着音乐,他知道音乐正环绕着他。最后一支舞曲带他走了出去。
寒冷的晚风轻拂着他满头的棕发。他拍着手,笑了起来,然后飞快的脱十下自己的睡衣,并把它和拐杖一起扔进树丛中。他不会再用它们了。苏珊正微笑着在人行道上等着他。
他转向她问道:“还记得我吗?”
“当然了,”她答道,“你的舞跳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