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试着结话务员打电话,可她总是回答说要读使用须知,接着就给我接通“记忆孔”。我读了房间里所有的旅客须知,连防火注意事项都看了,总之,凡室内写的荒唐规定,我都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可是关于这个发疯的信号板,一个字也没有。在我读着各种规定的时候,信号板仍然在那里闪烁:噗-嗤,噗-嗤,“请拨号码5,有事通知你。”没有办法,我只好用一件衬衣把信号板蒙上,同时让衬衣的下摆遮住压在信号板电钮上的电话簿。然后我想坐下来工作,但是怎么可能呢!衬衣下面发出咔咔的怪声,我敢发誓,那些层层架起的照明信号板眼看就要发生可怕的爆炸。
这一十夜很恐怖。我把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可是仍然能够看见信号板在衬衣下面一闪一闪地发亮。我才一朦胧,便悚然惊觉,而且每次醒来,都能透过衬衣看见信号板上赫然映着的几个大字,“请拨号码5,有事通知你。”此时我犹如蜷卧在蚕茧之中,窗子叫两个窗帘遮住:一个是薄纱的,透明的,另一个比较厚实,是淡紫色的,降红色的,深紫色的,浅绿色的;我身居闹市曼哈顿,高卧在十七层楼上,两边是新泽西、昆西、大十陆海岸和大西洋,却似与世隔绝一般,连空气也必须经过调节器才能流到我的身边。室内一片沉寂,只有衬衣下闪现“请拨号码5,有事通知你。”时而发出的咔咔声划破寂静。
天亮了,我知道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便走出旅馆,在曼哈顿漫步,直到下午四点来钟才回来。
前厅里照例挤得水泄不通,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穿过身着铝硅制十服的人群,蹭到电梯门前。电梯当然是全自动的,每隔一定时间升降一次,早一秒钟也不行,由此上了电梯的人都得站在里面等候。
我本来以为这个电梯得坐一辈子呢,但我终于来到了十七楼,穿过冷森森、卫生球味的隧道,来到1703号房间。我根本不晓得希尔顿的特工人员“骷髅”和“灭火器”躲在两侧的走廊里。出于礼貌的考虑,他们不多不少整整等了七分半钟,然后才来敲门。我开门一看,面前站的是“骷髅”,他背后是“灭火器”。
“骷髅”开了腔(“灭火器”始终没言语):“是1703号吗?”
“是。”我说。
“呃……沃尔夫,……先生,我们要同你谈谈。”“骷髅”说。
他说“沃尔夫”三个字的神气,就好象他很清楚那不是我的姓,他费了好大劲才查明我的真实身份,不过眼下不打算揭露我,而想逗逗我。
“你们是什么人?”我问。
“保卫人员。”
“那好,”我说,“请进来吧。”
此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是来消灭我的,因为我对声音信号板说的话,把它弄坏了。怎么办?拦是拦不住的。现在还给话务员挂电话也办不到了,连让你读使用须知的教训也听不到了。
他们走进房间,就象约翰·艾耶兰德充当中尉角色,进门后张望他怀疑藏着武器的房间一样。
“骷髅”身穿铝硅制十服,颈系花条领带,手里拿着文件夹。脸蛋儿很嫩,象理发馆里的广告照片一样,是“全能理发公司”那种讨人喜欢的,同时又有点发呆的一张脸。
“灭火器”个头儿稍矮一点,象……呃,大体说来,象1935年密执安州使用的灭火器。
“请稍坐一会儿吧。”我说。
“什么——?”“骷髅”猛然转过身来冲我说。然后冲“灭火器”一努嘴,厉声说:“把住门!”
“灭火器”忙向门口走去,看样子,是怕我逃跑。
“贝雷塔①在壁橱里。”我说。
【①贝雷塔:一种手十槍的商标。——译注】
这是我说得适宜的最后一句插话。
“什么?”“骷髅”说。“你知道,呃……沃尔夫……先生,让我们看看你的疚件。’
“干嘛?”我诧异她说。
“骷髅”扫了他的助手一眼,“灭火器”登时就摆开了架势。
“好了,呃……沃尔夫……先生,”“骷髅”又开了腔。“如果我们明告诉你,你登记时写的是假住址,你可有什么说的吗?”
“我要说的是,你们搞错了。”
“如果我们告诉你,我们检查过,你从来就没在你所登记的那个地方住过,而且那里的信箱上没有你的名字,那么你又怎样解释呢?”
“不知道。大概我得告诉你们,那个楼里根本没有信箱,那里是合作式的公寓楼。这你们没听说过吗?”
“唔——是吗?”“骷髅”懒懒地说。
看“灭火器”的架势,他已经作好应付一切变化的准备了。
“骷髅”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他的铝硅服反映出室内所有的发光体,最后他说道:“这毕竟改变不了事情的主要方面。你结帐的日期已经过了四天了。”
“过了四天?”
“是啊,”他说,“你应该在星期日走啊。”
“可是我星期日早晨用电话通知帐房主任啦。”
“卡片上说,”“骷髅”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卡片来,“你应该在星期日走。”
“我并没同卡片说过话。”我说。
“这不关我的事!我相信卡片,卡片上你拖欠了宿费。”
我仿佛预见到下一步要发生的事了。我仿佛不知不觉地向后退去,退到电视机——办公桌——高帐桌旁边,便把两只手藏在背后,悄悄地去拉压在声音信号机电钮上的电话薄,猛然一下掀十开盖在信号板上的衬衣,登时噗嗤噗嗤地响起来,跟着便是五颜六色的光焰:“请拨号码5,有事通知你”,“如欲关闭声音信号,请按电钮”,而且柴油汽笛一般地吼起来!全部大炮,开火!一切都翻了个底朝上。“骷髅”在门口撞上了“灭火器”。
其实这些事都没有发生,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你贵姓?”
谁知这一问却起了莫名其妙的作用。“骷髅”的脸立刻变得毫无表情,他拿出文件夹,用手在里面掏来掏去,最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名片上的字是:“肯尼特·摩根,初级经济师”。
“原来你是肯尼特·摩根?”我问道。
“请看名片。”他回答。
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好极了!谢天谢地,此人的全部情况名片上都写着哪。
这时他抬起头来,脸如同“全能理发公司”广告一样,对我说:“希望你能谅解,先生,此事非常微妙。”
我给了这位经济师一张一百三十三美元六十五美分的支票,于是他们两位就消失在走廊里了。
霍尔瓦特和霍尔瓦特,现在我们来谈一下上面提到的四美元七十九美分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我给门房挂电话,要他给我算帐,我下午三点钟走。
线路的另一端——我想让你,霍尔瓦特,还有你,霍尔瓦特,都知道一下——几乎迸发出大笑来。
“你不用着急,”那声音对我说,“你一想动身,帐单就给你准备好了。我们这里的帐单刹那之间就可以打好——你知道了吧,先生!”
好得很。我提前二十三分钟打电话给侍者的头儿,叫他往我房间派一个侍者,结果谁都没来。
这当然怨我;不懂得用书面的形式、方便的途径把自己的要求通知给楼下的侍者的头儿。
所以我只好自己把手提箱拿下楼来,这里的一切都如现代画家勃雷格尔或博斯赫的画一般。正当旅客通常动身的中午时分,希尔顿却好似疯人院,铝硅服不时地相撞,接着又象台球一样各自分开。
我为了拿到那张刹那间即可打好的帐单,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最后,一位女郎从卡片盒里捡出我的扎孔卡片来(我瞥了一眼,一点不错,正是那张1703号),拿着它消失在希尔顿的电子肠胃之中,末了才拿着包括最后一天费用的帐单钻了出来——又追加了二十四美元十七美分。这我都如数付清了。
所以,霍尔瓦特,还有你,霍尔瓦特,我不明白怎么又出来四美元七十九美分,或者说,这笔钱怎么会在从希尔顿特工部至电子肠胃的路上遗失的呢?然而问题的实质不在这里。实质在于你们办事本末例置,违背兴办自动化旅馆的初衷。我希望你们从我这个故事中吸取教训。上帝作证,我一直是尽量协助你们的。
我只想说一点:如果你们的事情办得对头,我——甚至说不清理由——准备毫不迟疑地把着四美元七十九美分付给你们。对我重要的是旅馆服务的质量,我愿在此向你们两位和希尔顿公司公开地正式地郑重声明:如果你们真能做得象自动化旅馆那样,就派两个收款员到我大门前来,我可以立即将款付清——明天就付清。找我很容易:我可以在门口等待他们,手里拿着棒球的击球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