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看来,最重要的效果在于光线通过一块慢玻璃时要用很长时间。一块新玻璃总是呈乌黑色,因为尚无任何光线透过,但是你可以将玻璃竖十立在譬如一个林地湖泊的边上,直到景致出现在玻璃上,这也许需要一年时间。如果此时将玻璃移放到一个风景寥寥的城市的公寓里,这套公寓在这一年里就仿佛是在俯视一个林地湖泊。在这一年中它不但栩栩如生而且美如画景——湖水会在十陽十光下频起涟漪,动物会不出声地出来饮水,鸟儿会在天空飞翔,同时也有白昼黑夜和春夏秋冬的变化。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储存在原子内管道里的美景被用尽,熟悉的城市景象重新出现。
除了非同寻常的创新价值,慢玻璃的商业成功建立在这一事实上:拥有一个风景窗从十精十神上说相当于完全拥有了这块土地。—个最原始的十穴十居人可以俯瞰着薄雾笼罩的园林——谁能说这些园林不是他的?一个真正拥有漂亮花园和种植园的人,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拥有权而整天趴在他的土地上,抚十摸它,品味它。他从这块土地所获得的全部乃是光的图象。而有了风景窗,那些图象可被安放在煤矿里、潜水艇里和监狱的牢房里。
有好几回,我曾试图写几首关于具有魔力的水晶玻璃的短诗,但对我来说,这个题目是如此神奇和诗化,以至于用诗本身反而无法形容它了——至少就我的诗而言是如此。此外,早在未发明慢玻璃的很久以前,就有人以未卜先知的灵感写出了最好的歌与诗。举例来说,下面所录的摩尔的诗,我就不敢奢望与之一比高低:
常常,在寂静的夜晚,
睡眠的锁链还未将我捆绑,
甜蜜的回忆给我的周围
带来了昔日的光……
慢玻璃从—种科学的新奇玩意发展到相当的工业规模只用了几年时间。使我们这些诗人——我们中间那些仍然相信百合花虽死但美丽仍在的人——大感吃惊的是,这个工业的“门面”与其他任何工业并无两样。有价格昂贵的优质风景窗,也有便宜得多的低劣品。以年为计算单位的厚度是价格的重要因素,不过,某一时间的实际厚度,或称“状态”,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即便是借助目前最十精十密的工程技术,厚度控制仍然是一项带有几分碰运气的工作。—个较大的误差可以意味着一块预期5年厚的玻璃变成了5年半厚,于是夏天进入的光线出现于冬天;而一个细微的误差可以意味着中午的太十陽十却在午夜时光芒旧射十了。这种与实际时间的不一致十性十有其独特的魅力——比如许多夜班工人就喜欢有他们自己私人的“时区”——但一般来说,购买与实际时间紧密同步的风景窗要来得贵。
哈根说完以后,塞丽娜看上去仍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她几乎难以察觉地摇摇头,我意识到哈根刚才用的方法不对头。突然一阵凉风吹动了她头发上的合金头盔,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在我们周围落下翻滚着的干净大雨滴。
“我现在就给你开一张支票,”我很干脆地说,与此同时看见塞丽娜的绿眼睛眯成三角形愤怒地看看我的脸。“你能安排十交十货吗?”
“啊,十交十货不成问题,”哈根说,站了起来。“不过,你不想随身带走这些玻璃吗?”
“当然,我愿意随身带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这样不加思索就相信了我的支票,我反而感到有几分自惭。
“我从架子上取下一块玻璃给你。你在这里稍等一会。还要把它装进一只手提窗框里,这用不了多久。”
哈根瘸着腿走下斜坡,那里连续排列看许多窗户。透过一些窗户可以看见林赫湖方向正是十陽十光明媚,而从其他窗子看却是十陰十云密布,有几扇则干脆就是黑乎乎的。
塞丽娜将外衣领子拉到喉咙口。“他至少也应该请我们进屋去等。路过这里的傻瓜可不多,他是怠慢不起的。”
我克制着不去理睬这些十陰十十陽十怪气的话,专心写支票。一颗特大的雨滴击中我的指关节,溅在粉十红色的纸上淅沥作响。
“好吧,”我说,“让我们转移到屋檐下,等他回来。”你真可恶,我想,同时感到这个婚姻完全是个大错误。我—定是个傻瓜才要了你。一个大傻瓜,比傻瓜还要傻——现在你已经紧紧俘虏了我的一部分,我是永生永世逃脱不了了。
我随塞丽娜跑向农舍墙边,感到自己的肠胃在痛苦地十抽十搐。窗户里面,整洁的起居室生着火,但却空无一人,只有孩子的玩具撒满一地。有字母积木和一辆颜色极象刚削皮的十胡十萝卜的独轮小车。
在我向里张望时,男孩从另—间房间跑进来,一进来就用脚踢积木。他没有注意到我。过了一会,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将男孩举起绕膝转了几圈,快乐而纵十情地笑着。她象刚才那样走近窗口。我不自然地笑笑,但她和男孩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的前额泛起一阵冰凉的刺痛。难道他们两人都是盲人?我侧着身走开了。
塞丽娜喊叫了一声,我朝她转过去。
“地毯!”她说。“地毯被雨打湿了。”
她冒雨跑过院子,从斑驳的墙上抓起暗十红色的小地毯,然后朝农舍的门跑去。我的下意识中有某种东西痉十挛十性十地悸十动了一下。
“塞丽娜,”我高声喊,“别开门!”
可是已经迟了。她已将栓着的木门推开,手捂着嘴,惊讶地看着农舍里面。我走近她,从她没有反应的手中拿下毯子。
在我关上门时,我扫视了一下农舍的内部。我刚才看见的女子与小孩所在的整洁的起居室竟然是一摊令人生厌的破旧家俱、废报纸、旧衣服和污秽的盆盘。房间又潮又臭,根本没人住,我刚才从窗外所看见的景象中唯一还能辨认的物品是那辆小独轮车,小车的油漆早已脱落,而且破损不堪。
我把门牢牢拴好,命令自己忘掉所见到的一切。独居男子中有人能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条,有人则完全外行。
塞丽娜的脸色苍白。“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慢玻璃的作用是双向的,”我慢悠悠地说。“光线能从屋外照进来,也可以从屋里照出去。”
“你是说……”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们的事。哎,注意了——哈根拿着我们的玻璃过来了。”我肠胃的翻腾开始有所减弱。
哈根提着一个长方形的塑料面窗框走进院子。我将支票递过去给他,但他却盯住塞丽娜的脸。看来他立刻意识到我们的不谙事的手指已经翻十动过他的内心深处。塞丽娜回避了他的直视。她显得苍老和疲惫,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附近的天空。
“我来把毯子拿去吧,加兰德先生,”哈根终于开了口。“您不必为它而费神的。”
“这没什么。这是支票。”
“谢谢。”他仍然用一种祈求怜悯的奇怪表情看着塞丽娜。“和您做生意我很荣幸。”
“这是我的荣幸。”我答以同样干巴巴的俗套。我拎起沉重的窗框,带着塞丽娜走向通往大路的小径。
正当我们到达雨后变滑了的台阶跟前时,哈根又开口了。“加兰德先生!”
我不太情愿地回过身去。
“那不是我的过错,”他语气坚定地说。“一个肇事后逃跑的司机把他们两人都压死了,这是6年前在下面的奥班公路上。事情发生时我孩子才7岁。我有权保存一些东西。”
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紧拥着妻子走下小径,珍惜着她用手臂搂住我身十体的感觉。在转弯处我从雨中往回看去,看见哈根双肩抬平坐在我们最初看见他时的矮墙上。
他在看着房子,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在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