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自然不是这么回事,应该说它是太逻辑化、太直线化了。当你问计算机2加2等于几时,它一定回答你等于4,而十个人中前九个人也会这样回答,但第十个人却可能会反问:“是两个什么?是两个男人加两个女人吗?”弄得你哭笑不得。
我设想以上这种差别可能正好和贝塔所有的麻烦有关,它具有极其敏锐的逻辑感觉,是完全数学化的,它的缺点恰巧是缺少了思维的多样十性十。如果给贝塔的记忆存储器里装进一堆十胡十说八道的东西,让它也和人类一样,有时多少有点“丧失理智”的话,不是可以解决这个矛盾吗?
我花了两个小时作准备,进行了必要的修理,然后我把总开关打开并向贝塔提了一两个简单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都已经化成了二进制的数字,就是说每个单词都已经成了一连串0和1的组合,是贝塔能理解的,但是存储器的指示装置始终指着零,输出端的打印带上也是一片空白。
于是我又给贝塔输入了大量的信息,包括各种不同的事实,重要的或次要的,如此等等;然后是各种莫名其妙的概念,甚至是完全随十心十所十欲的思想,诗篇的片断等等,一句话,凡是我所能想得出来的大杂烩,我统统输了进去。
经过几小时的紧张工作以后,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又重新向贝塔提问,存储器的指数从零移到了百分之五,这起码说明贝塔在工作了,而打印在输出的端纸带上的答案,正如我事先期望的那样,只是我亲手输入内容的翻版。我很清楚,梅尔斯说得神乎其神的什么“逻辑线路中的可变电路及其任意的复杂度”等等,并没有在起作用。
我向贝塔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同样的问题并照例得到一个又一个同样的回答。我的问题是“黑暗是什么?”而贝塔始终严格回答说:“黑暗就是没有光明。”而这正是重复了我——杰克·卢瓦尔所输送进去的一对矛盾概念:“光明就是没有黑暗。”
严格来说,这两个论断都不是真的,例如瞎子就从来既没有感受到过黑暗,也没有感受过光明。他对于这两者都无从理解。
多少世纪以来人类就像瞎子一样在摸索这永恒宇宙无边无际的内容,许多东西是我们人类的五种知觉感官所不能感知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大自然就是在把人类放在这多维宇宙的三维空间门槛上,让人类向它提出各种大胆的问题。
我看得出,关于黑暗与光明在定义上的恶十性十循环怪圈正在继续困扰着电脑,因为随着每次同样问题的提出,贝塔的外壳就震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在贝塔的内部就出现了短路,于是它就“咽气”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只是设计者搞的一个鬼花样,让机器像维多利亚王朝时期的贵夫人一样,一遇到麻烦就歇斯底里地昏厥过去罢了。
但是贝塔不能回避这个一丝不苟的问题,于是它就一个短路接着一个短路,所以我决定动手把已烧断的保险丝换上“自制”的粗导线,这可是冒险之举。
“放聪明一些,你这木头脑袋,趁现在还不太晚,”我向贝塔劝告说,“要么好好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要么你就要完蛋啦,随你挑选!”
很难想象,如果雷纳德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会说些什么。我想大概会送我去坐牢吧。但是这一切值得冒险一试,我深信如果贝塔经过一番哪怕是痛苦的努力,它是能够回答出原来所谢绝的问题的。
一开始它在轻微地颤十动,发出哼哼的呻十吟与号叫十声,而我索十性十站上去并骂了它一句。一十十团十十烟雾从这台备受煎熬的机器内部冒了出来,但贝塔却奇迹般地没被烧坏。它逐渐平息下来,啸叫和呻十吟被平稳的嗡嗡声所代替。贝塔终于以某种方式找到了它的出路!我等待着它的回答。
输出端的纸带开始动作,我从它上面念出“黑暗存在于内部,光明存在于外部。黑暗是要通过否定光明来定义的,但要作进一步回答时信息不足”。
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对贝塔所回答的内容我并不感兴趣,主要的一点是:贝塔在思索了。它抛开了某个知识又去比照其他的知识,然后贝塔得出了新的而且是不同凡响的结论。它还为我补充了关于光明的说法。毫无疑问,贝塔是在进行思索。
事情极为顺利!剩下来的只需向它输入我们已知的一切的全部信息,掺上对应的不太理智的思维,那么这时贝塔就可以有效地回答比较严肃的问题,例如可以问它“依您看来,如果人们要想摆脱经济上的困难,他该怎么办?”等等。问题当然不要太难,那种很难的问题如果十交十给贝塔,只是在白白十浪十费时间。我敢打赌,贝塔的回答一定是“再见”!
无论如何,梅尔斯现在可以不必担心他的饭碗了,而雷纳德这家伙现在也应当付给我工钱。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也许还能还掉欠梅尔斯的债务。但可别太乐观,因为我过于了解雷纳德这种人了。
我还发现有些事情是我误会了:那门并没有被反锁,只是我转动把手的方向弄反了而已。当我把结果通知雷纳德时,他相当惊奇并大大高兴了一番。
我们对机器做了试验,又叫来了梅尔斯。我那胖乎乎的朋友激动得几乎是飞进实验室里来的。
“卢瓦尔,”他还在门外就嚷了起来,“你真是天才!”
然后他在我背上捶了一拳,又说:“我知道你能应付下来的,你本人就对我说过这一点!”
“是吗?我可不记得了。”我回答说,“把高帽子收起来吧,它对我不起作用,还是请您把您认为应该付给我的工资付给我,然后我就可以上路了。”
“你还想漫天要价?”梅尔斯狡猾地笑问,“你不会知道我们想给你多少的,而且金钱和这个课题对我们的意义相比又算得上什么?还是先讲讲你是怎么成功的吧!”
当我叙述我的方法时,雷纳德教授在向贝塔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并近乎吹十毛十求疵地审视着答案。
“非常迅速的学十习十能力,”他被迫承认说,“看来我们终于得到了我们曾经绝望过的东西。此外,您应该知道,这是一个政十府的项目,所以它是属于绝密的。”
“对我您可以放上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说,“我会守口如瓶的。”
“还不止于此,”雷纳德补充说,并有点奇怪地望着梅尔斯,“也许,还是由您本人来向您朋友解释这一切?要知道请他来的主意正是您提出的,并不是我。”
“好吧,”梅尔斯同意说,有点不安地望着我,“事情得从头讲起,俗话说,信念能够移山倒海,我的意思是说,有志者,事竟成。你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句话。不少人天生就是怀疑主义者,他们只会墨守成规……”
“说话别兜圈子,你想说我不是第一个被请来修理这台机器的人,是吗?如果是这样,那就别废话了,我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梅尔斯点点头:“是的,这一点十分明显。你大概是第21个被请来修理的人。在分析历次失败的原因以后,我们开始认识到,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能想入非非的人,一个能十胡十思乱想的人。他只需要有点最基本的专业知识,就像那些使用‘敲拍法’进行修理的人。我们很明白地意识到,问题不是出在技术方面,而是在于输入信息的方法上。”
“我懂了,”我压住怒火说,“所以你们才来找到我卢瓦尔老头,是个只会用‘敲拍法’修理的人,只具有起码专业知识的货色!梅尔斯,你简直是头猪,你这败类!所有这些花招都是周密的骗局。我甚至怀疑,说什么你会因此而丢掉饭碗哪!”
“老实说,根本不存在饭碗的问题。不过我得补充一点,你的确有一种我们大多数人所缺少的才干,这是一种特殊的直觉力。设计出贝塔来的人没等完全造好就去世了,所以也就没能找出问题的答案——怎样才能使电脑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中间只有半数人对此将信将疑。所以我才决定:只有相信这个问题是能够解决的人才最有成功的希望。
“怎样才能使人相信这个问题是能够解决的呢?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告诉他说,这个问题在他以前已经有人解决过了。凡事只要曾成功过一次,就有可能重复再做甚至不断改进,这方面的典型例子就像是百米赛跑的10秒记录。过去的人总认为要在10秒以内跑完100米是不可能的,但一旦某个运动员超越了这个极限,那它就成为许多运动员都能做到的事情了。对待问题的态度是具有决定十性十意义的!我就是要说明这一点:而你,杰克·卢瓦尔,在你没能克服完全自动化与独立思维之间的脱节现象以前,贝塔只是一台最最平常的计算机;而要不是你深信在你以前曾经有人做成的话,你也是永远做不到这一点的,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哪有工夫来顾他?我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雷纳德,他在不耐烦地咕噜,甚至是在轻声咒骂。
“有什么不对头吗,教授?”我暗中窃笑并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问,一边窥视着输出端的纸带。
“贝塔现在工作得很糟,”雷纳德诉说,“您只消来看一眼它在回答些什么。”
我又一次看了一下纸带,上面全是千篇一律令人头晕的同一句答案,然后似乎是在回答另一个问题但转眼间它又重新回到第一次原先的答案上。我笑了,这个十毛十病容易诊断,但谁也帮不上它的忙。这里的聪明人疏忽了一点:正是卢瓦尔老头——这个只有最最初步专业知识的人,只会使用“敲拍法”的人——不但成功了,而且还看出了症结的所在。应该承认,他们这种蔑视别人的“鉴定”大大刺伤了我的自尊心,而现在我终于有可能在临走前结结实实地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再也不敢对待别人的发明就像对待儿戏一般。
“先生们,”我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心情说,“你们想要有台能思维的机器,现在靠了卢瓦尔老头你们已经有了。如果现在你们肯把扣除了已付部分的其余酬金结算给我的话,我想我要回到市里去了。”
“付钱的事情决不会比您把故障或隐患消除掉更早,”教授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动手吧,卢瓦尔,您应该明白这一点。要知道说到底,您才是这台机器的父亲呢。”
“放他走吧,”梅尔斯劝他的主子说,“今天已经足够了,明天卢瓦尔会来这儿修好贝塔的。是这样吧,老头儿?”
我逐一地看着他们的脸并给予他们一个亲切无比的笑容:“不是在明天,也不会在任何时刻,我的脚再也不踏进这儿半步了。”我坚定地说,“你们想要有台思维机器,又丝毫不爽地占有了它,当它储满了自己的思想时,就会对任何一个老问题漫不经心地给予重复的回答,然后它又会突然想起来并答上您的另一个新问题,但这只有当它的思维没有被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占据时才会如此。它基本上总在忙于寻找自己固有问题的答案,所以甚至不屑于来搭理您。好好想一下我所说的话,先生们,贝塔现在昼夜24小时每周7天地在思考,不断地深入自己的认识,直到它能够得出所有问题的答案。它也可能对某些问题,比如说生物学问题感兴趣,不过当你们知道这件事情时,它已经在揍你们的屁十股啦!”
雷纳德明显地流露出不安,但是梅尔斯仍在安然地微笑。
“那我们总能来得及去把它关掉的。”他声称。
我正等着他的这个反驳。
“听着,你这个胖家伙!”我回敬他说,“如果停止一个人的心跳,会有什么后果?人会死掉的!你只要把贝塔关掉,你就会看到出什么事了。你们现在是在和一个‘人’打十交十道,而不是在和机器,只要你一关机,贝塔就将死去。但是我敢打赌,要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不会那么简单地让你们把它关掉了。你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这个问题的回答我将留给你和你那位可十爱十的上司。”
在说完这句话后,我走出去并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