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苏尔教授创造生命》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2 / 2)

在所有玻璃容器和瓶子里,都有一种混浊的蓝色液体微微发光,这就象在一个解剖学博物馆,通过解剖得到的原先是活的器官都保存在酒十精十里。那只盖着破布的玻璃容器就是这只盛放器官的容器,容器深处半明半暗,那里闪烁着一股蓝色激光,两个十陰十影紧挨底部,象钟摆似的缓慢地摆十动着。我从这两个影子中认出藏在浸透酒十精十的裤管里的人腿,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恶心。

我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感到沙苏尔也站在那里。我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时,我发现他很快活。好象我的愤慨、我的憎恶使他高兴。他象做祈祷那样把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我听见他满意地清着嗓子。

“沙苏尔,这是什么意思?”我用窒息的声音呼叫着。“这是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来,我看见他那可怕的、尖尖的驼背怎样随着他脚步的节拍轻轻摇晃,我本能地为紧绷在身上的夹克祖心。

他坐到一张奇特的有一个向两边张开的靠背椅子上时(驼背的这个家具也是丑恶的),他突然无所谓地、近似无聊地说:“蒂希,说来话长啊。您不是要躲一躲暴雨吗?随您坐到那里,别打扰我。我看没有任何理由必须给您讲解什么事情。”

“但我认为有必要,”我回答道。我的克制又到了一定的限度,在只听见雨水拍打声的寂静中,我朝他走去,说:“沙苏尔,如果您不给我讲清楚这个问题,我就不得不采取措施了……可能给您带来许多麻烦。”

我想,他也许要发怒,但他却无动于衷。他只是嘲讽地十抽十动了一下嘴角看了我一会儿。

“蒂希,您自己说吧,应该怎样看待这一切呢?外面雷电十交十加,大雨倾盆,您敲我的门,未经请求就进来,用殴打威胁我,尔后由于我天生秉十性十十温十和对您作出了让步,满足了您的愿望,这时我却要荣幸地听到新的威胁:继殴打威胁之后,您用监狱威胁我。我是学者,是最好的先生,不是土匪。我既不怕监狱,也不怕您,我什么也不伯,蒂希。”

“可那里面是一个人啊!”我说,并未注意他在唠叨些什么,因为这显然是一个讽刺。无疑,他把我带到这里来,让我知道他所做的可怕实验。我越过他的头朝那可怕的两个影子看去,影子继续在蓝色液体中轻轻地摇摆着。

沙苏尔早有准备地回答说:“不错,那确实是一个人。”

“您别以为您能摆脱这个困境!”我呼喊着。

他审视着我,突然抖动身十子,叹息着,然后又格格地笑。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到十毛十骨悚然。

“蒂希,”他说,这时他平静了一些,但他的眼睛始终闪烁着魔鬼似的火花金星,“您愿意同我打赌吗?我给您讲讲它的来历吧。”——他用手指指玻璃容器,“您不要伤害我。当然是出于自愿,现在我们打赌吧!”

“他是您杀死的?”我又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的。无论怎么说是我把他放进容器里的。您以为人们能在96%酒十精十溶液里生活并还存有什么希望吗?”

这种有节制的、似乎预先计划好的自夸,这种在死者面前有意识的嘲讽又使我平静下来。

“我们打赌,”我冷淡地说,“您说吧!”

“别激迫我了,”他说话的口吻俨然自己是一位君主在倾听我的意见。“我说这些,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蒂希,因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感到满意,而不是因为您威胁了我。我不怕威胁,蒂希。好,现在我们不谈这些了。您听说过马轮纳格斯吗?”

“当然听说过,”我回答。现在我已经完全平静了。我终于从一个研究者那里得到启示。人应在何时保持平静。“他发表过一些关于蛋白质粒子变质的论文……”

“妙极了,”他带着十足的教授腔调说,突然对我发生了新的兴趣,好象他终于在我身上发现了某个特征,为此我至少应该受到尊敬。“除此以外,他已制订出蛋白质高分子合成办法,发明过活的人造蛋白溶液。这是一种粘十液质胶状体……他十爱十它们,每天给他们饭吃——如果我可以这样形象地说话……对,他把糖和碳氢化合物倒进容器,而这些胶状体,这些无固定形状的原始变形虫把它们全部吞十食掉——这是令人高兴的事,不断长大,起先在小玻璃容器里……然后,他把它们倒入大一些的容器里,他做了许多这样的试验,整个实验室都摆满了,有一些死去了,有些则开始分解,大概是所给的饮量不合适。后来他发怒了。在屋里来回走动,拖着他那长长的十胡十须,常常不知不觉地把十胡十须潜入到心十爱十的胶化体里……但他没有继续做下去。他太笨了,这项工作需要更多的东西。这儿……”他用手指敲鼓自己的脑门子,在低垂的灯光下,他那好象是用淡黄色的骨头车出来的光头,闪闪发亮。“蒂希,我要去工作了。我不愿意多说了,因为这是专家的事,而真正了解我的工作的重要意义的专家还没有诞生……一句话,我发明了蛋白质高分子,人们可以确定它的发展型号,就象人们拨一只闹钟一样……不,这是一个不恰当的例子。您知道双黄蛋吗?”

“知道,”我回答,“但是这与它有什么关系呢?”

“您马上就会知道的。一只受过十精十的蛋分成完全相等的两半,从中产生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两个新生儿,两个孪生儿。现在您可以想象出育种方法,根据这个方法,人们用一个活着的成年人,详细检查他的机体,就能做出过去诞生他的那个十卵十的另一半。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为这个人造出来一个双胞兄弟来……您懂吗?”

“怎么?”我说,“即使这是可能的话,您得到的只不过是十卵十的一半——立即会死去的胚胎……”

“对别人可能是这样,而我却不会如此。”他以冷静而自豪的口气说道。“这种人造的半十卵十,已经确定了它的发展型号,我把半十卵十放到有养分的溶液里,在孵十卵十器里,可以说是放在一个机械的子十宫里,我用比正常发育速度快一百倍的速度促使他的发育,以便取得成果。三星期后,胚胎变成一个小孩,在其他措施影响下,一年之后,小孩子已长成十年的孩子;再过四年后,他已是四十岁的人了——怎么样,这就是我已经做完的事,蒂希。”

“一个侏儒!”我大声喊叫起来。“这个炼金术士的梦……我懂……您声称……就算是这样吧,您以为您创造了这个人,就有了杀害他的权力,而我就会同意这一罪恶行径了吗?噢,您是大错……大错特错了。沙苏尔……”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沙苏尔冷静地回答道。他的头好像是直接从不成形的驼背方块上长出来的。“首先当然要在动物身上进行试验。在玻璃杯里,您看到有成对的雄鸡、家兔、狗——在贴着白标签的容器里,放的是真正的原生物……在其他贴着黑标签的容器里是我创造出来的双胞胎复制品。它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您取下标签,就不可能区分哪个动物是自然方式生出来的,哪个是生于我的蒸馏瓶……”

“好极了,”我说,“那么您为什么要把他杀死呢?为什么呢?他的智力发育不完全吗?身十体发育不健全吗?即使如此,您也没有权利……”

“别侮辱我!”他怒吼起来。“他的智力当然是旺盛的,蒂希,身十体发育也很健全,在人十体方面与原生物的所有特征丝毫不差……在十精十神方面它比原型有更大的发展可能……对,这比创造一个双胞胎更进了一步,是比双脑胎复制品更完美的作品……沙苏尔教授战胜了自然界。战胜了,您懂吗?”

我默不作声。他站起来走进容器,踮起脚尖扯下已经破了的帷帐。我不愿去看,但我的头不由自主地探了过去。我透过玻璃,透过混浊的酒十精十层看到沙苏尔的十精十疲力竭的脸……他那浮动着的象大背包似的驼背,他那在溶液里飘动,象湿十透了的黑翅膀的夹克下摆……看到了他那闪烁着微弱白光的瞳孔……几经湿十透了粘在一起的褐色小十胡十子…”

我站在那儿,好象被雷击中一样,而他尖声呼叫:“您怎能要求一个产品永垂不朽。一个人,尤其是人工造出来的人是会死的。这与他不会分解成尘埃有关,留下一个纪念品……对,就是这个原因。蒂希,可是后来他和我发生了重大约意见分歧。因此不是我,而是他进了容器里……是他……他,沙苏尔教授,而我还是我自己……”

他格格地笑着,但我没听见他的笑声。我感到如堕深渊。我从他那活生生的、愉快的扭歪了的脸上看到另一个无生气的脸,它象一个可怕的水下生物在玻璃板后漂浮着……但我没有开口。

这时夜深人静,雨早已不下了,只有檐沟发出的丧钟般的响声,好象随着疾风远逝,停息,时而又回来了。

“您让我出去。”我说,但是我辨别不出我的声音。

我合上眼,又用低沉的声音喊道:“让我出去,沙苏尔。您获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