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眼下挺吓人的。”
“嗯,你闭嘴吧。”
他在水管外壁上找到一根栏杆,从爪钩工具上扯下一条锚绳扣在上面,然后瞄向头顶,看了眼水管上的号码。6号。他需要越过一条管道,再跳过两行。他游到那边,扣住第二根水管,然后放开了第一个扣子。
进水口又开始吸水,这回迪米崔强迫着自己,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他向27号水管游去,又添加了一个扣子,直到十抽十水结束。等到他到达27号水管时,他已经把爪钩工具的所有锚绳扣到两根他能够得着的栏杆上,开始像蜘蛛一样往水管上方爬去。
当十抽十水再次开始时,迪米崔已爬到距离水管最上方两米处,水管有节奏地跳动着。他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轻轻地喊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调度员立刻问道。
迪米崔闭上了眼睛,“还好。”
“你为什么不喝点水?那也许对你有帮助。”
“嗯,好的。也许你能和我谈谈?”
“好。你晓得救援队再过几分钟就能抵达。一点也不用担心。”
迪米崔减小音量,直至在背景声下也一点都听不到调度员的声音,然后继续游往管道的上端,另一套爪钩工具——或者说是剩下的两条磨损严重的系带——悬垂在那儿。
看见这一幕,他又开始急促地呼吸,他立即把通讯卡输出端静音化,那么调度员就听不到这儿的动静了。
十抽十水又停止了。迪米崔把脑袋伸到水管上方,将随身带着的电灯往里面照去。
里面的一根栏杆上,漂浮着扯碎的爪钩系带。再往里10米处,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躺在第二层屏十蔽网上。
“爸爸?”那边毫无反应。
调度员用轻快的嗓音问询着,引起了迪米崔的注意。他不再去想水管。然后让通讯卡停止静音,调高了输出端的音量。
“哈?”
“我说,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爸时,他在哪儿?”
“呃——他出去做维护巡查。救援队员该检查下海水淡化厂里的入水口管道。维护日志上也记了一些东西。”
十抽十水又开始了,这回靠近管口这么近,水流牵拉着迪米崔。他先是后退,然后紧十贴管壁,往下方退了点距离,两手十交十替握着栏杆。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
“行,他们会检查的。甭担心,请保持冷静。”
迪米崔喉咙动了一下,“嗯,谢谢你。”
他又把声音输出端静音化。当十抽十水停止时,他将有20秒的时间爬进管内,并将爪钩扣在栏杆上。迪米崔此时松开了所有的扣子,只剩下两条锚绳,他还留意到自己的双手颤十抖个不停。
他伸手摸十向腰间的小氧气瓶,确认它依然挂在腰带上。十抽十水停止后,迪米崔再次往上游向管口边缘。他伸出单手,往内十壁口的栏杆上扣上第一条锚绳,当某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侧翼向他袭来时,他已经扣上了两条锚绳。
迪米崔转过头,脑门上佩着的电灯往前一照,就看见一条鲨鱼尖牙密布的嘴巴。
“呀呀呀!”
他猛然扯下腰带上的小氧气瓶,单手掠过爪钩扣,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击向鲨鱼的鼻子。鲨鱼突然转身离开,游进黑暗之中。
迪米崔转过身,身十体悬垂在管子上,想要看清鲨鱼在哪儿,头上的电灯光束毫无章法地扫掠着前方。他看见一条深色的鲨鱼就在不远处,正在转身回冲。
迪米崔十抽十噎着,抓住小氧气瓶光滑的侧面,准备再次击向鲨鱼。鲨鱼冲他游来,左右来回摇摆着,仿佛在用满口可怕的尖牙讥笑他。
他紧十贴着的管道又颤十动起来。鲨鱼转而不见了,被吸进了另一条管道,直接穿过了管道上端的屏十蔽网,屏十蔽网可不是用来承受鲨鱼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冲击的。
庞然大物也可以是一个人。
迪米崔紧紧十抓住栏杆,而他早先扣在管道内十壁上的锚绳也紧拽着他。他单手握着栏杆,另一只手则抱着小氧气瓶,然后闭上双眼,气喘吁吁,同时打消了内心的恐慌。
真是个蠢瓜。他本不该出来的,他只会和老爸一道死在这儿。
那条鲨鱼到底是怎么进入这儿的?
从开启的屏十蔽笼入口进来的。现在它进入了另一条管道,弄坏了另一面屏十蔽网。要修好它,得花上一些钞票了。
不要往心里去。这不是他的难事,他现在得找到老爸。
十抽十水又停止了,他松开紧十握栏杆的手。没有多加考虑,他就一滚身进入了管道里,爬过撕十裂的屏十蔽网,开始将更多的锚绳扣在内十壁的栏杆上。他先停下手中的活,把小氧气瓶重新扣到腰带上,然后用颤颤悠悠的双手扣紧所有的锚绳。
要松开扣在管道外壁上的最后两根锚绳,真是叫人害怕。他知道自己会被吸到管道深处,爪钩工具应该能防止他被吸进太深的地方。不过,老爸也用了爪钩工具,照理说压根就不该被吸到管子里去。
当迪米崔抓着栏杆往下爬时,调度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起。她听上去非常激动,不过迪米崔根本没有时间来让她冷静下来。他完全关掉声音,那样能集中十精十力。
爬完了一半距离时,十抽十水又开始了。一条带子十抽十打着他的手臂,他还未来得及紧十抓住栏杆,强大的吸力就将迪米崔牵拉了下来。他随着爪钩工具摇摆在水流中,系带紧紧勒在他的后背和肩部,他一方面承受着吸水口强大的压力,另一方面凝视着头顶的管道口。
过了大约一分钟,十抽十水才停止。迪米崔喘着气,重新握住栏杆,再次拼命往下爬,直至到达第二面屏十蔽网,他的老爸一动也不动地就躺在那儿。
迪米崔拉起老爸,靠在他身上,立刻瞄了眼老爸的氧气罐的容量表,发现距离用尽只有一线之隔。他换上小氧气瓶,确信氧气输送正常,然后才用肩膀摇晃起老爸。
“爸爸!”
没有反应。迪米崔又核查了一下老爸所穿的潜水服上腕部显示器上的生命体征读数。脉搏跳得很慢,但依旧存在。老爸没死,但他依旧昏迷不醒。
十抽十水又开始了。
水流的冲力一下子使他撞到老爸身上,接着两人被冲到屏十蔽网上。
迪米崔大喊了一声,他的一条腿紧十贴着屏十蔽网,似乎就快被水流撞个稀巴烂。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直“1只大猩猩,2只大猩猩……”狂乱地数着数。
当他数到11时,十抽十水停止了。本来数到10只黑猩猩时就该停了,可大概是因为他思维不够清晰吧,或许是在肾十上十腺激素的作用下,他会数得更快些。
迪米崔一边十抽十噎,一边用双手抱起老爸的脸庞。老爸的双眼紧紧闭着,迪米崔的手掌在后脑勺摸十到了一块异物。
一十十团十十肿块。在爸爸的后脑勺有一十十团十十牡蛎大小的肿块。
迪米崔恸哭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用几根锚绳把老爸和自己系在同一套爪钩工具上。这会让其余的锚绳承受更大的拉力,但他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他开始沿着栏杆往上爬,五条剩下的锚绳以及他的老爸悬挂在身后。当十抽十水再度启动时,他还没爬完一半路程。
这次有了预先的准备,迪米崔一开始就使劲抓住栏杆,但老爸的体重拖拽着他,十逼十着他松开紧十握栏杆的手指。锚绳的系带遽然紧绷,迪米崔无望地注视着扣子闭合处。扣子还支撑得住,但即便是重载型的系带,也不是用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的。
“7只黑猩猩,8只黑猩猩……”
他的牙齿在咯咯打战,于是他紧十咬牙关,想要停下。当十抽十水结束,他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攀爬,拉起锚线,扣在栏杆上,循环往复。
很快,迪米崔不再仰视上方,惊异于自己竟然已经爬到了管道顶端。
电灯光束在头顶的海水中舞动,他笑了出来,接着又想到自己尚未脱险。
他松开一条锚绳,越过管道边缘将其扣到外壁上,然后十抽十水又开始了。
他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攀住管道边缘,然而水流牵扯着他,管道的边缘直欲切进他的手臂,迪米崔坚持不住了。他试图变换下姿势,手却一下子松开了。
再一次被卷到水管里面,水流牵扯着老爸、迪米崔还有爪钩工具,迪米崔感觉自己就将放弃,他的身躯一转,撞向管道的一侧,脑袋重重地挨了一下。
好吧,死期还是来了。
迪米崔的耳朵嗡嗡作响,脑门仿佛刚刚被大锤砸中,于是他阖上了双眼。
“9只黑猩猩,10只黑猩猩……”
迪米崔放下了悬着的心,漂浮在水中。一分钟之后,十抽十水又将启动。他该做点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迪米崔筋疲力尽了,可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沉下去。爪钩工具拉住了他,也许他和老爸两个就快上天堂了。
迪米崔醒来时,发觉周围一片寂静。起初,他没能认出自己是在哪里,但稍过片刻,他就记起了全部事情,发觉自己躺在太平洋城的医疗中心的病十床十上。
他坐了起来,不知什么东西哔哔地响起,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医生从开启着的门口走了进来,莞尔一笑。
“感觉好些了吗?”
“我觉得好多了。”
实际上,迪米崔一动,身上就痛得要命。他抚十摩着一侧的肩膀,医生检查了靠着病十床十、挂在墙上的一列仪器,然后点了点头。
“你恢复得不错。你的病情让我们稍稍有点儿害怕,幸好你脑子里的生物钟挺准,及时醒了过来。”
“我爸怎样了?”
女医生再次笑了笑,这回的笑容更加的十温十柔,“总的来说,他恢复得非常好。他就在隔壁病房,想要见见他吗?”
“想。”
女医生伸出手,搀扶迪米崔下了十床十。
迪米崔接受了她的帮助——接受比争辩来得容易。他还是有点儿头晕眼花,很高兴能有女医生搀扶他走到隔壁病房。
老爸静静地躺在昏暗的病房里,仿佛压根就没在呼吸,不过,他身旁的仪器上的读数在不停闪烁。女医生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读数,而迪米崔此刻的眼中,只有他亲十爱十的老爸。
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渺小?是因为他身边一圈的医疗仪器还是因为他苍白的肤色?
女医生轻十触着病十床十,爸爸的眼眸眨巴眨巴慢慢睁开了。老爸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迪米崔身上,微微蹙起眉头。
哦,糟了。爸爸不记得我了。他得了脑震荡——或者更糟糕的十毛十病,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老爸了。
迪米崔哽咽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嗨,爸爸。”
老爸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儿子,你救了我。”
迪米崔不知该说些什么,一边耸肩,一边点头,“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儿子,你进到了屏十蔽笼里?”
老爸问到关键处了。
迪米崔振作了十精十神,点了点头。
老爸淡然地凝视着他,注视了久久。
“你当时遇上了什么麻烦?”
迪米崔吃惊地发现自己开口提出了问题,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一下子被拉进了老爸的怀里。迪米崔的肩膀被弄得酸痛起来,可他一点也不介意。
只要老爸安然无恙,他什么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