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疯僵病》作者:[美] 霍拉斯·戈德(2 / 2)

记者拧起眉十毛十,担心地望着他。“有什么不好说的?”他疑惑地问。

“唉!还不是老一套,你是知道的。我得让你歇手不干了。这很遗憾,因为刚刚干出了眉目。我真不想对你说,基洛伊;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得听人家的。”

“真的吗?”基格伊愤恨地把两手撑在桌上。“我们这回碍谁的事啦?没有啊!医院并没打算解雇什么人哪!我们的文章里谁的名字也没有点,因为我还授查清是谁。那么你说说看,究竞是怎么回事?”

基洛伊气呼十呼地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正在暗下来的街景。这条指示不是来自业务部,他愤愤地想,他们没有承租医院的广告业务。至于那个大老板达耳巴,他从来不干预报社的具体事务。只有当他感到不得不禁止发表某篇揭露黑幕的文章时,他才会插手。基洛伊排除了新闻编辑们干预此事的可能十性十,因为当公众舆论的要求是一英里时,他们顶多只合作出一英寸让步。至于业务部,只要不会危及广告生意,他们决不多管闲事。所以应当责怪的只能是达耳巴。

基洛伊瘦骨嶙峋的指关节烦躁地敲击着窗框。达耳巴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他发明了清除背叛者的新办法。基洛伊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他知道达耳巴不肯费这么多钱,再说还要冒走漏消息的危险。他满可以继续使用那既便直又有效的老办法:把十十尸十十体封在水泥板中,再投进河里。

“我认输。”基洛伊头也不回地说。“我猜不出达耳巴的动机。”

“我也猜不出来。”主编承认说。

听到主编这样说,基洛伊转过身来。“那么你知道这是达耳巴干的啰?”

“当然。还会是谁呢?不过你不要惹麻烦,朋友。”他说话时提防地环顾了一下。“先把这疯僵病奇谈搁到一边吧。约翰森从市政厅打电话发回一条新闻,明天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基洛伊随便朝草草记录下的消息溜了一眼。他的怒容变成了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美国反对虐十待动物协会和狗的十爱十好者们向市长提出抗议,反对有组织地屠十杀一种棕白杂色的牧羊狗。我念对了吗?”

“不错。”

“你当然认为这是达耳巴的歹徒们干的啰?”

主编点了点头。

基洛伊绝望地两手一摊,说:“不过要说是歹徒们干的,我觉得不可理解,主编。我时常有机会和他们的帮头儿们打十交十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干掉一名刺客,或是停止一桩罪行。可我不揽一个强盗头目为什么要禁止报道疯僵病人的故事,为什么要派出打手屠十杀无辜的牧羊狗。我该回家了……要去大喝一通——”

他边说边跑出主编室。然而主编还没来得及耸肩膀,基格伊却又闯了进来,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咱们简直是一对大笨蛋,主编!”他嚷道。“记得那条狗吗——那条叼着一张纸进来的狗?我们把他撵了出去,记得吗?嗨,那就是达耳巴的歹徒们正在到处搜寻的狗!它想向我们传递消息呢!”

“噢,你说得对!”主编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基洛伊激动地挥着他的长臂。

“来呀!别找帽子和大衣啦!”

他们冲进编辑室。上夜班的基干人员正在闲散地看报纸,准备一会儿就去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别看报了!”主编喊。“所有的人——都跟我走。”

他们莫名其妙地被撵进电梯,一个个都很恼火。到了大门口,主编跑到街上四处搜寻。

“它不在附近,基洛伊。好啦,你们这些木头人,分头到街上去找,可以吹口哨。看见一条棕白色花狗就朝它吹口哨,它会过来的。按我说的办,出发吧!”

他们慢腾腾挪着步子。

“吹口哨?”其中一个人发愁地回头问。

“对,吹口哨!”基洛伊说。“放下你们的绅士架子,吹口哨!”

他们分散开来,按照自认为有效的方式尖声打起唿哨来召唤狗。商业区一带的行人都好奇而又惊诧地打量着他们。

基洛伊把主编留在大楼旁边吹口哨唤狗,自己则一路打着唿哨朝西街走去。他离开了河边,沿着夜幕逐渐笼罩的公路寻去。

他在码头间黑暗的空地中耐心找寻了一个钟头。他只偶尔碰到一些卸车的码头工,还有稀稀落落进城去的人们。这儿只有无家可归、到处觅食的杂种狗和挨饿的流十浪十汉,没找到棕白杂色的牧羊犬。

他感到饥饿,决定返回报社。走到大楼跟前,他希望别人会碰到好运,那他就该悔恨自己先前坐失了良机。

主编还在那里,口哨吹得越来越响。周围有一群热心的观众,等着瞧热闹。记者们也都纷纷回来了。

“找着什么了吗?”主编停下口哨问道。

“没有。它没上这儿来?”

“还没有。嗯,它会回来的,肯定会。”他又转过头不住地打起唿哨来,全然不顾人们惊异的目光和刻薄的议论。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毫不掩饰地蔑视那些垂头丧气走进大楼的记者们。

在城市相对寂静的时刻,在主编口哨声的间歇中,基洛伊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朝聚在主编身旁的人群头顶上望去。

一个记者冲了过来,他一边飞跑,一边用发干的嘴唇艰难地吹着口哨,逗引一只不断想跳开的狗。

“就是它!”基洛伊喊道。他冲开人群,撒开两条长十腿朝牧羊狗奔去。他激动地吹着口哨,吹得又哑又不成调;那只狗竟直奔他跑过来。

基洛伊从它嘴里槍过一张肮脏的纸片。随后,狗朝码头的方向跑掉了;一辆不祥的黑色轿车从街上飞驰而过。

基洛伊刚想追狗,却又停下来盯着手里的纸片。他心里埋怨这里光线太暗。

主编过来之后,大声责骂他不该把狗放跑。

基洛伊把那张奇怪的字条递了过去。

“那条狗会料理自己的,”基洛伊说:“看这张条子。”

主编朝字条皱起眉头。纸上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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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哪,”主编嚷道。“这该不是拿我们开心吧?”

“开心?不会!”

“唉,我可一点也看不明白!”主编说。

基洛伊拿不定主意地朝四周看看,好象要找谁来帮忙。“你当然看不懂,这是一种密码。”他转过身来,把长长的细指头指向主编。“知道谁会破译电码——破译密码吗!”

“嗯,我想想。去找警察,或是找联邦调查局——”

基洛伊哼了一声。“白白把它十交十给那些警棍儿?我才不干呢!”他把那张潦草的铅笔字条谨慎地塞十进胸前的口袋,扣上大衣。“你在这儿等着,主编。我去找人破译,一会就回来。注意等着那条狗。”

主编还来不及张嘴,基格伊已经跑得投影了。

在四十二街图书馆的目录室里,基洛伊挤进电话间,拨了—个号码。他的眼睛发病,头发昏。冥思苦想总是弄得他心烦意乱。他的头脑只善于直观的思维,对于繁琐的推理则难以胜任。

“请接董事办公室,”他告诉夜间接线员。“那儿肯定有人。不一定要找经理本人。办公室里不管是谁都行。我等着。”

他懒懒地往墙上一靠,把身十体弯成一种舒适的姿式。

“喂!你是谁?……噢,好。听着,罗斯伯,我是基洛伊。帮个忙好吗?你离大门最近,主编就在门口,让他来接电话,你帮他守望一会。注意有没有一只棕白杂色的牧羊狗。看见就逮住它,弄到大楼里去……行吗?……谢谢!”

基洛伊暂时无事可作,只好握着听筒,无聊地猜测着电话里传来的各种声音,以此解闷。现在着急也不管用。

等了好久主编才来接电话,基洛伊不得不付出第二枚钱币,不过他不在乎。

“有消息吗,基洛伊?”主编怀着希望。

“没有,主编。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我翻阅了一本军用电码册,是一种少年读物;还有一本密码史。我看到了一些挺巧妙的密码,可还没碰到这种标点密码。你见过南部邦联密码吗?伙计,编得真绝!内战结束之后才破译出来!古希腊人把纸带绕在译码棒上。纸带取下来之后,谁也认不出纸上写的是什么;纸带一缠到译码棒上,字句就清清楚楚显现出来。”

“别啰嗦了,”主编打断他的话。“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当然啦。所有的密码书里都说,首先要列出一个字母频率表——就是各个字母出现次数的多寡。不过,在缩略语电码中——就象我们新闻业使用的一样——象单字母词‘a’、‘I’,双字母词‘am’、‘as’;甚至三字母词‘the’、‘but’之类,经常是完全省略不用。”

“唔,不错,你现在作何打算?”

“不知道,恐怕还得去找警察。”

“别去,”主编坚定地说。“找一个图书管理员帮帮忙。”

基洛伊接受了这个建议。他赶忙放下电话,大步走到咨询台前。

“我能找到懂密码的人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管理员礼貌地和他的同事们商议了一下。“文稿室的保管员挺在行,”他走向柜台说。“下楼到门厅——”

基洛伊道了一声谢就飞跑起来,管理员要求他不要乱跑,他理也不理。到了文稿室,他用力打门,直到保管员出来把他放了进去。

“瞧瞧这个。”他说着把那张字条扔到桌上。

保管员莫名其妙地朝字条扫了一眼。“噢,是密码吧?”

“是的。你能认出写的是什么吗?”

“嗯,这密码看来编得不错,”保管员慎重地回答,“不过我对付这些玩艺已经有二十年了。”

他们坐在一间空屋的桌前。保管员专心地端详了一阵这潦草的字迹。

“共五种符号,”他终于说。“分号、句号、逗号、冒号、引号。十三个字组,每组里边的符号都是双数。一定是每两个符号代表一个字母。”

“这我已经知道了,”基洛伊插嘴说。“字条上讲的是什么?”

保管员恼怒地抬起头来。“得给我时间哪。培根密码①花了二百年才解译出来。”

【①英国科学家、文学家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创造的一种密码。】

基洛伊叹了口气。他哪能等那么久。

“一共十三个字组,”保管员继续说,他没有被培根密码的先例吓倒。“频率法、双字词三字词法都不适用。”

“这我都知道。”基洛伊焦急地插嘴说。

“你这么机灵,还来找我干什么?”

基洛伊把椅子拉到一边。“好吧,我再不妨碍你了。”

“用5个符号来表示26个字母。那不行。一定是俄国民粹十十党十十那种密码。那只能表示出25个字母。一般总是省掉字母q或j,因为这两个字母用得不乡。好吧,我谈谈我的想法。”

“你怎么想?”基洛伊聚十精十会神地问。

“必须先找出一种码序之类的规律。”

“甭管是什么,”基洛伊叹了口气。“译出来就行。”

“25的平方根是5。写这封密信的人一定设计了一个字母表,横排5个字形,竖排5个字母。看来答案就在这儿。”管理员边笑边高兴地点着头。“用这种格式组合成的字母表一共可能有……嗯……625种。每一对符号从纵、横两个方向确定一个字母。这样可能确定出25个字母。625种字母表中可能出现的字母数一共是……嗯……15,625个。这太复杂了。如果有一个关键词就好了。我们可以查字典。可能组成的字母共有15,625个,再乘以英语的全部词汇——如果这关键词是英文的话。”

基洛伊站起身来。“我受不了啦,”他抱怨说。“我出去待一小时再来。”

“别走,”保管员说。“你给我帮了很大的忙。我们最多不台超过625种字母组合。这很快就能干完。”

他说“很快”自然是相对而言。培根密码,三百年;南部邦联密码,十五年;俄国内战时期密码,至今未被破译。密码破译员必须寄希望于来世。

基洛伊坐下来,保管员画出了一个字母表:

;",.:

abcde;

fghij"

klmno,

prstu.

vwxtz:

密码信上的第一对符号是两个分号“;;”,上表中,横排“;”行与竖排“;”行相十交十的地方是字母“a”,因此“;;”可译作“a”。第二对符号是一个分号一个逗号:“;,”,按字母表应译作“k”。

保管员按这个方法译了一阵,然后皱起眉头把译完一半的电文十交十到基洛伊面前。电文是:

akddkyoiztoukptboeztztkprepd……

“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他焦急地问。

基洛伊一声不吭,他无法作答。

“也许是波兰文,”管理员分析说,“或者是日文。”

记者一筹莫展地跑出去了。

他用过点心,在城里溜达了一阵,又烦躁地十抽十了几枝烟,这样度过了一个钟头,才又转了回来。他发现保管员面前已经堆了一堆稿纸。

“有进展吧?”基洛伊声音沙哑地问.

保管员忙得顾不上抬头。基洛伊从他的肩头望去,看到他又画出另一个字母表。堆在桌上的纸张写满了各种可能的电码字母解译表。基洛伊估计保管员已经试过了一百多种。

保管员使用的是逐步排除法。他保留着第一个字母表,不断十交十换表上标点符号的位置。失败之后就另画一张字母表,再变换标点符号的位置。他慢慢地、耐心地工作着,终于判出这样一张字母表:

,,;":

zuoje,

ytnid.

xsmhc;

wrlgb"

vpkfa:

他立即顺着“;”纵行和“;”横行的十交十又处找到字母“m”。基洛伊边看边点头。他比老保管员更快地译出了第二对符号“;,”,那是字母“o”。下两对符号相同,那是“.;”,译为字母“ss’。第一个单词“moss(摩斯)”。

基洛伊挺十腰深吸了一口气。他又俯下十身去和保管员一道在字母表上竖向、横向地查对着。保管员将密信上所有的符号每两个一组地划分开来。译文如下。

;;;,.;.;;,.::;."::..:,:.;,;...";:,

mossoperatedontne

:;::..::..;,;.".:;.;..::;":";,..

catatonicstalbot

"..;":".;.::;.:;".;.""

isfinancing

";".;;.:.";,..:,:;..;;:,":.";,

himprotectmefro

;;..";:,;;

mthem

(摩斯为疯僵病人作过手术达耳巴正资助他救救我)

“唔,”保管员若有所思地说。“这倒象是一篇电文,我能看得懂的话。”

基洛伊却已经一把从他手中抢过电文,“砰”地带上大门,飞奔出去。

乘出租汽车回到编辑部之后,基洛伊并不乐观。他急敲着里间的窗户。“快!我找到目标了。”

他想,如果那条狗被他们干掉,这案子就断了线索,唯有通过那条狗,才能找到写密码信的人。

伍德在西街水果商场后面黑暗的窄巷里蹦跳。如果达耳巴的打手们追来,这儿装烂水果的箱箱桶桶很有利于他藏匿或逃跑。

他知道,他必须离开河岸地区。歹徒们一定已经认出了他。他们会从达耳巴的老巢里调来更多打手。一旦发现伍德,他们将会派出快速的轿车在外围巡逻,然后慢慢缩小包围困。

最重要的是,记者们被派出来找他了。他写的简单密码是否已被破译倒是小事,反正基洛伊总算醒悟过来,伍德要向他传递信息呢。

伍德绝不会出差错的,动物方向感指引着他穿过黑巷里的迷宫,来到报社附近。他偷眼打量了一下街角和街道两头,歹徒们的黑轿车已经消失了。他得冒险冲过被街灯照得通明的一百码开阔地,才能到达报社大门。

他那强健的腿部肌肉十紧张了起来。他跃过坚十硬的水泥人行道。大门离得越来越近。他的四条腿拼命拨动,以比人类快得多的速度跑完了这段危险的路程。他为此感到庆幸。

他看见一个人焦虑不安地站在门前。伍德跑到最后一瞬间才猛地刹住脚步,向厚玻璃门撞过去。

“你来了!”主编喊道。“进来——快!”

他冲开大门,和伍德一道挤进去,坐上电梯,穿过编辑室来到主编办公室。

“伙计,我希望他们没瞧见你,不然咱们俩都没救啦!”

主编六神无主地坐在桌旁,不时烦躁地看看手表,埋怨基洛伊怎么还不回来。伍德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喘十息。他本以为到这会儿他们已经看懂他的密信,甚至以为他们已经认出他是一个具有狗形的人。然而看来基洛伊大概还在忙着译那篇密码呢。

无论如何,他已经得到暂时的安宁。要不了多久基洛伊就会回来,那时他们就会明白一切。他有耐心等待下去。

伍德抬头听着。他辨出基洛伊那一步至少四英尺的特殊脚步声。门猛地打开,又被记者随手关在身后。

“狗弄来啦?瞧瞧这上边写的什么!”

他把一张纸扔到主编面前。主编读纸条时,伍德紧张地察看他的脸色。他没有理会基洛伊打开纸包递给他的肉饼。他简直不明白,基洛伊怎么对他如此冷淡。不过或许主编会明白过来。

“哦,是这么回事,摩斯和达耳巴干的,喂!这作案子已经清楚了。”

“我明白摩斯的动机了,”基洛伊说。“这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会作这种缺德手术。不过达耳巴为什么要参与此事?谁送来的密信?写密信的人怎么会上当的?他现在在哪儿?”

伍德快要气疯了。他能解答所有的问题。他明白达耳巴对摩斯的实验感兴趣的一切真正原因。表达思想的方式已经找到。摩斯和达耳巴已经被揭露出来。然而这离伍德返回自己躯体的目标还远得很呢。

他必须再写一出密码信——这回要写得更长,更清楚。要答复基洛伊的疑问。但要作到达一点,就必须——想到这里他不觉浑身一颤。他必须再冒被巡逻的歹徒抓到的危险,而且他的译码索引藏在废墟的一个角落里,现在天太黑了……

“我们得让他带我们去找写密信的人,”基洛伊果决地说。

“只有靠这个办法才能拿住摩斯和达耳巴的把十柄十。目前我们只能控告,却拿不出罪证。”

“写密信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基洛伊盯着伍德。“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只狗跑来朝我们吠叫,想让我们跟它走。把它撵走之后,过了半个钟头它就拿回一张潦草的字条。一小时之后它又送来了密码信。写信的人一定离得很近。狗吃完肉饼之后咱们就——”他大声咽了口唾沫,抬头惊异地蹬着主编。他绕过桌子跑过来抚十弄伍德颈上的长十毛十。“瞧,主编——一块橡皮膏。它低头吃食的时候,橡皮膏就从十毛十里露出来了。”

“你认为它也得了疯僵病吗?”主编苦笑地摇摇头。“你太神经过敏了。”

“也许我太敏十感,不过我要看看橡皮膏下边到底是什么。”

伍德的心怦怦地跳。他知道,他颈上那道切口和其他几个疯僵病人的完全相同。只要基格伊看见了切口,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基洛伊揭橡皮膏时,伍德尽力忍着钻心的疼痛。可他又不得不从基洛伊手中摆脱出来,因为这是一道尚未愈合的新伤口,橡皮膏又紧粘住了他的长十毛十。他让基洛伊再试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住这种折磨,那道切口好象要被撕十裂开来一样。

“算了吧,”主编担心地说,“它会咬你的。”

基洛伊直起腰来。“抹一点乙醚就能把胶布扯下来。”

“你真以为那是手术切口吗?摩斯不会为狗作手术的。这狗说不定是打过架,或是被达耳巴歹徒们的子弹擦伤了。”

电话铃响了好久。“我还是想揭开胶布看看,”主编拿起话筒时基洛伊说。伍德失望了,他责怪自己刚才不该躲避基洛伊。

“什么事,布来纳?”主编问。他专心地听着,脸色沉了下来。“好吧。如果你害怕,就不用冒险啦。把你的文章用电话口授给新闻改写组的编辑吧。”他放下听筒对基洛伊说:“麻烦得很。周围全是达耳巴的巡逻车。布来纳害怕撞到他们。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把这条狗带出去。”

伍德听了一怔。他放下没吃完的肉饼朝门口走去,不由自主地呜咽着。

基洛伊惊异地瞧着他。“我敢打赌,它听得懂你的话。你看见它刚才的反应了吗?”

“狗都能对人的声音作出反应,”主编说。

‘好吧,我们得把它领到主人那儿去。”基洛伊吱着嘴唇沉思。“有办法了——要是你肯陪我去的话。”

“我当然愿意。你有什么办法?”

“跟我来。”

伍德和主编跟在急匆匆的记者身后穿过了编辑室。他们默默地等来电梯,下到门厅。

“就在门口等着,”基洛伊说。“我一发出信号,你们就跑过来。”

“什么信号?”主编赶忙问,可基洛伊已经消失在大街上。

他们紧张地等待着。几分钟后一辆出租汽车停到路边,基洛伊打开车门。他警觉地坐在车内,注视着后边的街角。

起初毫无动静。后来,一辆黑色轿车从基洛伊的车旁慢慢地、谨慎地开过去。黄色的车灯照亮了黑轿车内自动步槍的槍身。

基洛伊等它转进了西街,使使劲一挥手。

“过来!”基洛伊喊道。“去西街!”

主编抱着伍德,撞开大门,跑过人行道,钻进汽车。

出租汽车忽地加快了速度。

伍德蜷缩在地板上,失望地颤十抖着。他费尽了心机,却还是无法找回自己的身躯。他们想让它领路去找它的主人。他们仍然不知道字条就是它自己写的。它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呢?用什么办法向他们证明自己就是密信的作者呢?

“我看我们已经跑得够远的了,”基洛伊打破沉默说。他敲鼓玻璃窗,司机停了车。基洛伊和主编走出汽车,伍德犹疑地跟在后边。基洛伊付款,和司机道别。

在空荡荡的公路上,他弯下瘦高的身躯对伍德说,“伙计,咱们走吧!回家去!”

伍德不知所措了。它只能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它以他们能跟上的速度快跑起来,他紧十贴墙壁,匆匆穿越街道,警惕地领着他们朝城里走去。

他们跟他走到公路旁的市场后边,穿过一块被废墟围绕的空地,走进一片拆得破破烂烂的房基,越过几个垃圾堆,来到空地尽头一个十陰十影笼罩的角落。他无可奈何地停住脚步。

基洛伊和主编朝这十陰十暗的去处察看了一番。

“走呀!”基洛伊哑着嗓子喊。“我们是你的朋友。我们要帮你的忙呢。”

伍德没有动。他们划着火柴在废墟中搜寻。伍德心绪纷乱地注视着他们。这样在垃圾瓦砾堆里寻找只不过是白费时间。

它在黑暗中尽力辨认那块画着密码索引表的地方。它坐在附近起劲地吠叫。

基洛伊和主编连忙结束了毫无结果的搜寻,赶了过来。

“它一定瞧见了什么,”主编耳语说。

基洛伊用手掌护着火柴光,在墙角边照来照去。

“不在那儿,”主编说,“它指的是地下。”

基洛伊把火柴拿得低—些。还没照到地上,他就尖十叫一声扔掉火柴,挥舞着烧疼的手指。主编一面安慰他,一面又划着一根火柴。

“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这儿的地上面满了字母。”

伍德和基洛伊凑到跟前。记者划亮了自己的火柴。借着亮光。他费劲地审视着地上潦草的字迹。

“我马上回来,”他说。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可伍德听出他的嗓音紧张得发哑。“我去拿电筒。”

“写密信的人来了我该怎么办?”主编赶忙问。

“没关系,”基洛伊说。“他不会来了。别踩着这些字母。”

基洛伊悄失在黑暗中。主编又燃着一报火柴,象猎人寻找野鹿的踪迹一样细心地在地下察看。

“他看见什么啦!”他想。“这家伙——”他述茫地摇摇头,把火柴扔到地下。

伍德一辈子没有象现在这样激动过。基洛伊到底看见了什么?是不是他又有了什么偶然的发现,就象他发现歹徒们在狙击伍德那样?是不是他开始怀疑伍德并非一条狗?基洛伊刚才说,写密信的人不会来了。这句话也许真有所指,也许只是随便说说。伍德绞尽脑汁,想最后找到一种表明自己身份的办法。他只想出一个消极的方案——基洛伊说什么,他就照着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主编越来越焦躁不安,他倚靠在砖墙上,不断改换着姿势,有时在地下踱步。

基格伊打着电筒回来,主编立即迎上前去。

“算了吧,基洛伊。我不能这样耗掉一个夜晚。就算查清了这件事,我们也没法把它登出来——”

基洛伊只当没听见。他用五节电池的大电筒发出强光,照着地上的密码索引表。

“你看,”他说。他盯着伍德,因为伍德听了他的话也跑到主编身旁坐下,朝地下观看。”画索引表格的人非常谨慎——他背靠墙,面对空地,防备有人偷袭。从我们这边看去,这表格是倒着的。别动,等一等!”

主编正要跨过去从正面观看表格,基洛伊大声制止了他。“别留下你的脚印。这儿一定会有脚印。就在那儿。不过,这不是人的脚印!”

主编大声清了一下嗓子。“你说笑话吧!”

“根据格式塔心理学①,”基洛伊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整体大于各部分之总和。我们先是得知一系列显然互不相干的事实。突然发生了一件事——看起来这件事并不特别重要——然而转眼间所有的事实都被串连起来,使你看到整个事件的真相。”

【①“格式塔”是德文的音译,意即组织结构或整体。格式塔心理学是欧美现代心理学一个主要流派,认为知觉决不是感觉相加的总和,理解是已知事件旧结构的豁然改组或新结构的豁然形成。】

“你嘀咕些什么呢?”主编焦急地低声问。

基洛伊把颀长的身十子弯下来,拾起一截黄色的铅笔头,拿在手里转动了一下,又递给主编。

“这就是我们把这条狗撵出去之前它抢走的那枝铅笔。你可以看到它叼出的牙印。可是在铅笔没有削过的一端也有牙印。也许我是在十胡十思乱想——”他从内十衣胸前口袋里掏出肮脏的密码信,把它抚平。“最初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就发现了上面的污迹,可当时我一点也没有留意。你认为这是什么痕迹!”

主编顺从地细看着手电照亮的字条。“好象是手掌印。”

“对——象是婴儿的掌印,”基洛伊大声说。“其实不是。这明明是狗蹄印,就象印在地下那张密码表底部的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瞧这条狗听我们谈话的那副神情!”

他保持着原来的嗓音,半转过脸去随随便便地说,“写密信的人来了,就在狗的背后。”

伍德不由猛一扭头,盯着黑暗的空地。即使凭着敏锐的狗眼,他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抬头看着基洛伊,看到他眼里显出无比惊骇的神情。

“别自作聪明了,主编,”基洛伊声音发十颤。“这回是它对人类嗓音高低的反应吗?那是讲不通的。谢谢摩斯和达耳巴,他们送给了我们一条狼人!”

伍德边叫边绕着记者的长十腿欢跳。基洛伊总算认出他来了!

可是主编是个十精十神健全的人,他不相信记者的话,只付之哈哈一笑。“当记者真是埋没了你这个人材,基洛伊——”

“好吧,聪明人。”基洛伊愤愤地回答。“别笑个没完啦。你给我从头到尾解释一下这些事实吧——”

“这条狗跑进编辑部,开始吠叫。我以为它只是想让我们跟它走;可是我从没听到过狗会一声长一声短地叫。它路过了好几层楼——那儿有业务室、广告部等等——直接跑到编辑部,因为这是它的目的地。我们把它撵出去,他又送回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是人’。这三个字写了满满一张纸。即使一个刚学写字的儿童也不需要用这么大一张纸来写三个字。可假使你用嘴咬住铅笔写字,就会写得跟那张宇条上的一样了。

“它必须找到更简捷的书写方法,于是它制出了一种简单的密码。可是它失落了铅笔,于是从我们那里偷走一枝。然后它又回到报社,沿路提防着达耳巴打手们的巡逻车。

“地下的字母表底部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足迹——只有狗的蹄印。字条上有两处污痕,就是它写字时用两爪按住信纸留下的痕迹。它一直在听我们谈话。当我用平常的声调说写密信的人在它背后时,它立即转过头去。对以上事实,你作何解释呢?”

主编还是不相信。“这是一只训练得很好的狗——”

“虽然平常我敬重你,可现在我要说,你的脑筋太不开窍了。喂——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对伍德说。“要是摩斯在这儿,你怎么办?”

伍德狺狺地怒嗥起来。

“你得告诉我们上哪儿去找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既然你有编出一套密码的本事,也一定能想出其它的表达方式,跟我们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伍德终于如愿以偿了。的确,它还没有索回自己的躯体。不过他的目的迟早能实现的。听了基洛伊的话,他那副高兴模样使得刻板的主编也有几分动摇了。

“你还不信我的话吗?”基洛伊责备他。

“我怎么能信呢!”主编怪可怜地回答。“奇怪的是,我居然会一本正经地和你讨论这种荒唐透顶的事情。”

基洛伊把手探进一堆垃圾里,摸索出一截木棍。他迅速地在地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字母表。他扔掉木棍,退后一步,拧开手电照着字母表。“你用拼字母的办法跟我们讲讲事情的真相吧。”

伍德跳来跳去,每找到一个需要的字母就用鼻子指一指。他用字母表达出下面这样一句话:

达耳巴想要换一副年轻健壮的体格摩斯说他可以满足这个愿望

“天啊,居然有这种事!”主编惊呼起来。

这之后是一片沉寂。只听得见伍德的脚爪轻轻踏在泥土上的声音、他激动的喘十息以及两个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伍德终于得胜了!

基洛伊坐在他房间里打字。伍德站在他脚旁,注视着急速跳动的字键。主编焦虑地在房里踱来踱去。

“我已经白白耗掉了半个夜晚,”他抱怨说,“要是我登出这样一篇报道,我这主编的位置也就坐不成了。真见鬼,基洛伊——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低哪还能指望公众会相信它呢?”

“呃,你听我说。”基洛伊打算解释。

“你在拿我们的职业冒险。你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职业对我已经无所谓,”基洛伊头也不抬。“伍德必须回到自己的身躯里去。我们不帮忙,他就永远不能成功。”

“这句话听起来不古怪吗?‘他必须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去’。想想看,别的报纸会把这句话当作笑十柄十的,”

基洛伊不耐烦地改变了一下坐的姿势。“他们看不到这篇报道。”他说。

“那你还写它干什么!”主编惊讶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办公室去呢?”

“安静点!我马上就打完了。”他插十进另一张打字纸,飞舞着手指在白纸上打下揭露罪恶的文字。基洛伊朝地上的伍德笑了笑,又坚毅地点点头。

伍德咧开嘴作出一个兽类的微笑。

“你想上哪儿,主编,谁也没拦着你呀。咱们走吧。”基洛伊匆匆披上大衣,随手抓过一顶十十揉十十皱的帽子扣在疲削的脑袋上。伍德打起十精十神准备上路。主编却显得犹豫不决。

“咱们上哪儿?”他审慎地问。

“当然是去库斯那儿啦,难道你有更合适的去处?”

伍德一刻也不愿耽搁。他抱着主编的裤脚管。

“我自然有更合适的去处啰。嗨,伍德,别拽——我自己走。真见鬼,基洛伊,已经过十点了,我什么也没干成。可怜可怜我,别耽搁太久。”

基洛伊架着胳膊,伍德扯着裤腿,在这种局面下,主编只好一边抱怨,一边身不由己地与他们同行。然而走到门口基洛伊去雇车的时候,他赶紧用身十子掩护伍德。基洛伊从街上发出安全信号,主编抱着伍德跑过了人行道。

基洛伊对司机说出地址。伍德一听到这地名就闷声闷气怒嗥起来。他快见到摩斯了。伴随自己的是两位雄辩家——他的代言人。而且,如果必要,他们将唤十起公众来向摩斯问罪!在这样的威慑面前,摩斯还能不妥协吗?

他们顺中央公园西路驰上第七大道。只有主编一人感到汽车跑得飞快。基洛伊和伍德每看见一个停车红灯就显得急不可耐。

到了摩斯住的那条街,基洛伊示意司机减速。外科医生门前停着两辆黑色轿车。

“在拐角那儿下车。”基洛伊说。

他们匆匆躲在一所公寓的大门口。

“现在怎么办?”主编说。“咱们又不能硬打进去。”

“后门能进去吗,伍德!”

伍德否定地摇摇头。摩斯的房子没有后门。

“那只有从屋顶上爬过去啦。”基洛伊决断地说。他摘下帽子,察看着夹在这所公寓和摩斯住宅之间的几所房屋。

“这栋公寓六层楼,挨着的两所房子是五层楼,摩斯右边的那所是六层楼,摩斯的住宅三层楼。我们得经过五所房屋的防火太平梯,然后从摩斯的屋顶爬进去。准备好了吗?”

“就算准备好了吧。”主编听天由命了。

基洛伊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他随便选了一户房客的门铃,使劲揿了下去。静了一会。然后自动脱扣器响了。他掀十开门,四级一跳地跑上楼去。

“谁呀!”一个女人从楼梯井朝下喊。

他们跑过她身边。“太太,对不起,”基洛伊回头说。“我们按错门铃啦。”

她挺失望,又有些害怕。不过这早在基洛伊预料之中。他边跑边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通往屋顶的门上挂着一把锁孔锈透了的大锁。基洛伊用手掌将它剁开。他们奔上被寒冷、凄厉的夜色笼罩着的柏油屋顶。

伍德和基洛伊找到通向另—家屋顶的太平梯。他们跑到梯前。基洛伊左手扶着伍德,攀上了固定好的太平梯。

“这简直是发疯!”主编声音嘶哑地说。“我一辈子没干过这种蠢事。咱们不能保险一点,去叫警察吗?”

“叫警察?”基洛伊边爬边讥讽地说。“你控告推?”

“控告摩斯呀!我们可以说,呃——”

“在路上好好想想词儿吧。”

基洛伊和伍德已经到达另一家的屋顶。他们焦急地等着主编爬下太平梯。他很快就爬了下来,可他心里还在犹疑不决。

“就拿他干的这桩拿来控告他。他把一个人变成了一条狗。”

“这样的起诉书可真够新鲜的。别再想什么控告词了。脚步轻一点,这块破屋顶嘎吱嘎吱响,声音大得象打雷。”

他们在涂了柏油的金属板上前进。只要偶尔踏重一步,就能听见脚下的空房间里传出阵阵回声。伍德的脚步敲着鼓点般的节奏。

他们翻过横在两座楼房之间的一堵矮墙。伍德嗅着空气,警戒着可能藏在烟囱、通气孔或门后的敌人。每发现可疑迹象,基洛伊就揿亮手电照过去。他们攀上一架钢梯,爬上与摩斯住宅相连的一座六层楼房。

“咱们控告他犯了绑架罪,行吗?”他们朝下俯视摩斯的屋顶时,主编问道。

“别惹我生气了。伍德的身躯躺在医院观察室里。你怎么能证明摩斯绑架了他?”

主编忧虑地点点头,又开始搜寻枯肠地思索更合适的控词。基洛伊用手电照亮了摩斯的屋顶。那里无人把守。

“来吧,伍德,”他把手电插十进腰带,把伍德夹在左边腋下。爬梯子时,他偶尔得用左手帮忙,这就勒住了伍德的腰,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伍德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看不见三层楼下的那块屋顶。基洛伊又紧又稳地夹十着伍德,夹得他喘气时发出吹哨般的轻啸。有一回基洛伊的手在一块干漆的裂片上扎了一下,他痛得一缩,把伍德的喉咙扼得出不来气

“好了,”基洛伊气喘吁吁地宽慰说。“快到了。”

他抬头看见主编正笨手笨脚顺着不稳的太平梯爬下来。那梯子嘎吱响着要挣脱固定它的铁销子,离开那堵肮脏的墙壁。他们一级一级小心翼翼地下降,基洛伊用两手抓牢梯级,伍德无可奈何地悬在半空——受到重压的梯子一颠,两人就都感到心里扑通一跳。

最后,基洛伊终于用脚探到下边坚实的屋顶。他忍不住在黑暗中咧嘴笑了。伍德挣脱了他的怀抱,主编也一路骂着来到他们身边。

他跟在他们后面来到屋后的救火太平梯前。这次他主动提出由他来抱伍德上去。当他们悬荡在高墙上的时候,伍德感到主编的身十体在颤栗。伍德如果丧生,最多不过结束了这场悲苦的狗的生活,然而即使是他,在身临目前的险境时也并非无所畏惧。他很同情主编,生命对他太宝贵了,况且他并不完全相信伍德不是狗。这明明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牧羊犬,怎么会是人变成的呢?要他相信这种神话,实在是一种过分的苛求。

他站在铁梯上,把伍德放下了地。基洛伊很快跟了上来。他使劲猛拉顶层窗户。窗户锁住了。

“需要一把撬棍把它拗开。”基洛伊想。他摸索着窗框的边线。“带刀了吗!”

主编心不在焉地搜着衣袋,模出一串钥匙、几只铅笔头、几张纸片、几根火柴,还有一把廉价的指甲刀。基洛伊把指甲刀抓到手里。

他用指甲锉的尖端挑剔旧窗框边上的泥灰,很轻易就挑了下来。他把窗格上方和两旁的泥灰都挖掉了。

“好,”他喘十息着说。“靠后一点,要是掉下来就接住它。”

他把指甲刀从窗玻璃的上沿插十进去,把玻璃撬松了。但窗框底部和两侧仍然卡着玻璃,使它掉不下来。他捏住玻璃的边沿,将它提了出来,然后一声不响地放在了一旁。

“进去吧,”他倒退着从空窗框钻了进去。“把伍德递给我。”

他们站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和摩斯同在一栋楼房里了。伍德兴高采烈地感到他已经接近了自己最痛恨的人——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归还他的身躯。“现在,”他想,“时候到了。”

“基洛伊,”主编还在争辩,“我们可以指控摩斯犯了活体解剖罪。”

“很好,”基洛伊耳语说。不过他们还是听见基洛伊握住门十柄十,以及门十柄十轻轻转动的声音。

“那么你还要去哪儿?”主编惊惧地问。

“既然来了,”基洛伊不慌不忙地说,“咱们就干到底。”

门豁然洞十开,微弱的灯光照了进来。他们打量着十陰十暗狭窄的长走道。这走道通向位于住宅中央的楼梯。走下楼梯,他们就能找到摩斯。

伍德敏锐的动物嗅觉已经辩出了摩斯的气味。外科医生离开这里的时间不长。

他低着头在楼梯口转了一会,然后一步步小心地走下楼梯。基洛伊和主编一手抓栏杆,一手扶墙壁,尽量用十十臀十十力来承担身十体的重量。他们转过楼梯拐角——克拉伦斯曾在这里遇到伍德致命的利齿的袭击,他们下到门厅——克拉伦斯肥胖的躯体曾在这里倒在血泊之中。

伍德听见远处偶尔响起急促的拐杖点地声,这声音停止后又响起一阵愤怒的喝骂,不过连他的耳朵都听不清楚。他胜利地抬头望着基洛伊,那深邃的眼睛闪着光。他咧开大嘴,露出满嘴凶牙环护中的红舌头。他已经辨出声音传出的方向以及发出声音的是谁。摩斯和达耳巴都待在楼后的同一间房里。

他耸十起强劲的肩膀向前缓慢地迈着步子,带着所有食肉兽在丛林中接近猎物时的凶险神情。走到关闭的门前,他蹲坐下来,浑身肌肉作好跃起攻击的准备,耳朵朝后紧十贴,保护着尖尘的脑门。然而另两个人听到的却是闷声闷气、人类迟钝的听觉难以分辨的声音。

“坐下吧,博士,”达耳巴说。“卡车一会儿就到。”

“我关心的不是我本人的安全,”摩斯尖刻地回答。“我最恨办事不讲效率,特别是在你已经讲明——”

“好啦,这不能怪杰克。他马上就要办完十事回来了。”

伍德可以想见摩斯刮得很干净的面颊上挂着谈谈的冷笑。“六个月之内的任何时刻你都可能会一命呜呼,可你还一心想着发财,是吧,达耳巴?在这种情况下还不愿意放弃赚钱的机会吗?”

“唉,别吓昏了头。那几个得什么疯病的人又不会讲话,再说那条狗也许正在翻垃圾桶呢。我凭什么非逃走不可呢?”

“我改换住处完全是一种预防措施。你太低估人类的智慧了。即使人被限制在狗的躯体内,也不能小看他。”

伍德抬头朝他的同伴们咧嘴一笑。主编紧张得脸色发青。基洛伊左手握槍,右手偷偷抓住了门十柄十。主编不由自主地伸手阻拦,可是来不及了,门已经哗地朝里面打开。

伍德和基洛伊闯进屋内,十陰十沉沉地一声不吭。达耳巴稍稍瞥了一眼基洛伊的手十槍。他经历过许多次持槍威胁的场面,所以并不在意。可当他看到伍德的时候,他的下巴一耷十拉,便老态龙钟地颤十抖起来。他那不太通畅的肺部憋得出不出来气。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十叫,用手撕扯着衬衣,想解放出窒息的胸膛。

“这是报应,达耳巴,”摩斯不动声色地说,“谁叫你低估了敌人呢!”

基洛伊改变了冷峻的态度。“别让他憋死,救救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摩斯一耸肩膀。“这是心绞痛。他自己也许能忍过这场痉十挛——也许不能。我毫无办法。不过你们找我干什么?”

谁也没有答话。他们恐惧地看到,达耳巴挣扎得满脸乌紫,用手撕扯胸膛,已经喊不出声来。基洛伊垂下手中的槍,然而摩斯并没有试图逃跑。达耳巴鼻子里发出兽类殷的咻咻声。他顿然倒地,身十体扭拧成一十十团十十。

伍德对眼前的惨状感到震惊。他知道,出于职业的需要医生得硬着心肠,然而只有最歹毒无情的恶魔才会若无其事地在一旁观望达耳巴的惨死。

“行啦,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摩斯嘲讽地说。

伍德惊惧的目光从十十尸十十体移到摩斯毫无惧色、冷若冰霜的脸上。博士没有试图自卫,没有呼喊守在门口的打手们,他以非人的冷静面对着他们。

“你的计划被破坏了。”基洛伊说。

摩斯轻蔑而又文雅地耸了耸肩。“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

“也许吧。不过你喜欢他的钱。他已经报销了,再也无法阻止我们刊登这篇报道。”基洛伊从内十衣口袋掏出叠得薄薄的打字文稿,朝摩斯举过去。

博士随意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读着文稿。读完之后,他又重看了一边文章前的提要。他礼貌地十交十回了文稿。

“写得很清楚,”他说,“指控我把一个人和一条狗的‘自我’进行了十交十换。你甚至还设想出了我的新技术。”

“‘设想’!”基洛伊怒斥道。“你想抵赖吗?”

“当然。这不是荒诞的神话吗?”摩斯笑着说。“可这并非问题的关键。即使我承认下来,你拿什么证据定我的罪呢?唯一的证据就是你们称为伍德的这条狗。法庭能允许狗来作证吗?我不记得有过这种先例,我不相信会有这种先例。”

伍德惊呆了。他万没料到摩斯会赖帐。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普通人早就垮下来了。

连躲闪在一夯的主编也忍不住辩驳道:“我们能证明你犯了活体解剖罪!”

“可你无法证明我是手术执行者。”

“全纽约市只有你一个人能作这种手术。”

“你可以试试看,这种证词有多大用处。”

伍德越听越气愤。他们怎么能让摩斯控制了局面,让他不慌不忙地耍着赖皮抵赖他们的指控,难怪他根本不准备逃跑!他感到自己毫无危险。伍德怀着一腔怒火,朝摩斯咆哮起来。外科医生轻蔑地低头瞟了他一眼。

“好吧,就算我们不能在法庭上证明你有罪,”基洛伊说。他举起槍来,食指勾住扳机。“这并不是我们的目的。这把小玩艺能十逼十迫你给伍德作手术,把他还原到自己的躯体里去。”

摩斯脸上讥讽的表情丝毫不变。他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漠态度注视着基洛伊慢慢扣紧扳机的手指。

“喂,说话呀!”基洛伊喊道,一边威胁地晃着手十槍。

“你无法强迫我作手术。你最多只能杀掉我,而我对自己的死和对达耳巴的死一样无动于衷。”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张,两只嘴角弯得露出牙齿,从嘴里发出跟伍德的吠叫相类的狂笑,只是更文明、高雅一点。“不过你们提到的那种手术,我还是感兴趣的。我可以为伍德作手术,但要按惯例收费。”

主编把基洛伊拉进房里,赶紧关住门。“他们来了,”他轻声说。“达耳巴的歹徒们。”

基洛伊两步跨到摩斯跟前,把他隔在自己和房门之间。他用槍粗十暴地抵佐摩斯挺十直的腰部。“躲到旁边去,你们两个,这样门一打开就能挡住你们,”他命令道。

伍德和主编退到门后。伍德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静了一会,又听见有人粗声吆喝:“嗨,老板!卡车开来了。”

“叫他们离开这里。”基洛伊压低嗓门说。

摩斯喊道:“我在后楼第二间房里!”

基洛伊狠狠地用槍口戳了他一下。“你找死!我让你叫他们走开!”

“在没作手术之前你们不敢杀我——”

“你要是不害怕,为什么要叫他们来?捣什么鬼?”

门开了。一个歹徒走进来。他愣了一下,一双富有战斗经验的眼睛机敏地从达耳巴蜷曲的十十尸十十体扫向摩斯。看到基洛伊持槍站在博士身后,他做了一个敏捷、利索的动作,腋下槍套里的手十槍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老板,出什么事啦?”他喝问道,“这个人是谁?”

“把槍收起来,皮内罗。老板是发心脏十病死的。这你早就知道——他一直在耽心着这样一天。”

“嗯,这我知道。可那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摩斯不耐烦地动了动。“他一直在这儿。让卡车开回去,我不走啦。我要照料达耳巴。”

歹徒有些犹豫,可是既然头子已经死了,他就听摩斯的吧。“那好吧,照你说的办。”他带上房门。

皮内罗走进过道之后,摩斯朝基洛伊转过头来。

“你居然也会——胆怯!”基洛伊说。

摩斯不理睬他的讥诮。“刚才说到哪儿啦?”他问。“哦,对。你站在那儿吓得发十抖的时候,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决定让步,免费作手术。”

“你发誓!”基洛伊威吓地晃着手十槍。

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和我的决定没有关系。我不怕死,所以我也不怕你到法庭上作证。我如果肯动手术,完全是出于对医学实验的兴趣。”

伍德在一旁审视着摩斯那深沉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戏谑、残忍的神气,闪着凶光。

“不过,当然,”摩斯圆滑地说,“手术我是一定会作的。说实话,我非作这个手术不可。”

他的话中隐含的威吓并没有逃过伍德的耳朵。一旦躺到摩斯助手术刀下,他的希望就会破灭。下刀的时候一个动作出了差错——或是在配制麻醉剂时发生了有意的疏忽——或是故意造成某种感染——于是摩斯就可以声称他不能胜任这样的手术,所以他不是活体解剖实验者,他也就没有犯罪。伍德往后一缩,使劲摇晃脑袋。

“伍德是对的,”主编说。“他更了解摩斯。一作手术,它就活不成了。”

基洛伊焦虑地拧起了眉十毛十。他手中的这杆槍无异于废铁。连摩斯都知道他不会开槍——他不能开槍,因为只有活着的摩斯才对他们有用。他的目的是迫使摩斯作手术。好啦,他想,目的达到了,摩斯主动答应作手术啦。可是在场的四个人全都明白,摩斯的手术刀定会置伍德于死地。十陰十毒的摩斯已经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基洛伊愠怒地喝问。“你说呢,伍德?想碰碰运气,还是继续当一条狗!”

伍德咆哮着朝后退缩。

“至少现在他还活着。”主编主张听天由命。

摩斯笑了,他讥讽地讨好说,他会尽力让伍德回复到自己的身躯里去。

“除非手术中不出差错,”基洛伊尖刻地说。“这就只有天晓得了,摩斯。他若能完全复原,你就会平安元事。”

他盯了伍德一眼,朝摩斯的方向示意地把头一摆。

“跟我来,主编,”他说着把主编拉出门去,带住房门。“这两个老朋友要单独相会——他们有好多话要谈呢——”

伍德立即跳起来守到门前,怒不可遏地盯着摩斯。外科医生第一次改变了冷漠的态度。他靠着墙壁小心冀冀地朝门口跳动。他忽地意识到,这是一头畜牲……

伍德走上前来,截住了他的退路。他的鬣十毛十耸十起,脑袋凶险地低伏十在壮实的双肩当中,微弯的利齿根十部露出闪亮的齿龈。他的腿部肌肉十紧绷,一步一步无情地十逼十上前来。

摩斯骇然盯视着伍德。他不断企盼地朝门口张望,可伍德已经严谨地守住他的退路,而且正在缩短进攻的距离。他扬起胳膊猛十冲过去……

然而他胆怯了。他能够用语言降服一个持槍的人,可他降服不了一个激怒的兽。他身十子一斜,夺路向门口逃去。

伍德朝摩斯奔跑的双十腿猛地一扑,摩斯绊倒了,在地上匍匐爬行。他手十十臀十十十交十叉地抱在颈下,护着喉咙。

伍德咬住他的一只耳朵。耳朵撕十裂,涌十出鲜血。摩斯尖十叫着用手护脸,想保持这一姿势站起身来。可是伍德撕咬着他的手指。

医生挥舞着双手。他无能为力地跪在地上,拼命抵挡伍德迅疾准确的猛扑——还有那钢刀般锋利的牙齿……

伍德得到一种复仇的满足。不久之前,摩斯刮得干干净净的粉十红脸庞还带着高贵、轻蔑的神情。现在这张脸在与伍德相同的高度古怪地摆十动,惊恐万状。鲜血从一度洁净无疵的脸上淌下来。

在某一瞬间,摩斯洁白、柔软的喉部暴露了一下。伍德跃入半空。他的利齿对准角度咬去——雪白的肌肉轻易地被切开了。当他闪到一边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牙齿又顺势咬碎了摩斯的喉骨。

伍德跳开之后,摩斯跪在地上。他那痛苦得十抽十搐起来的脸上显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蠢相。他的双手垂在腰际,鲜血从喉管迸出。随后,他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整个身躯颓然扑倒在地。

他失败了,但同时他也赢得了胜利。伍德只好终生与狗的躯体作伴了。他甚至活不到该活的年龄。狗的平均寿命是十五岁。伍德也许还能再活十年。

当伍德是有人形的时候,他曾经深感就业之难。他当过译电员;可是译电员、推销员和学徒工在市场萧条的社会里没有立足之地。职业介绍所已经挤满强壮、顺从、受过正规教育的失业者。

然而一只受过正规教育的漂亮的牧羊犬则具有更高的市场价值。它是一个活宝,一种奇迹,谁都愿意掏钱买票,购得这一饱眼福的特权。

“人们对于畸形人总有着特殊的癖好,”基洛伊发表着他的哲学观点。他正陪伴伍德去剧场,伍德在那里订立了演出合同。“人们愿意花钱观赏有趣的畸形儿。对于真正最滑稽的畸形儿,人们竟将他们扶上权力与荣耀的宝座。想想看,这是什么道理?我可想不通。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放弃了对畸形人的嗜好,让他们回到各自的本来位置,世界一定会美好起来。”

出租汽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上,靠着通往舞台的后门。剧院墙壁上悬着几块艳丽的红黄两色广告牌,大得象教堂的壁画。广告牌上,美化了的伍德头像在朝人们微笑。

“天哪!”司机嚷道。“我的孩子们听了该多么高兴!懂人话的狗坐了我的车!老天,我多么荣幸啊!”

周围的行人都肃然起敬地停住脚步,司机们都踩住刹车,毕恭毕敬停下车来;一群仰慕者围住了伍德。

“它多可十爱十呀!”一个女人惊叹道。“瞧它长得多机灵。”

“那还用说,”伍德听见他的司机得意地吹嘘说,“我开车送它来的。它有多大本事?”他神秘地压低了嗓门。“瞧,那个领狗的人——大概是他的经理吧——刚才跟它谈话的时候,随便得就象我现在跟你谈话一样。看来它每句话都听得懂。”

“它肯定听得懂。”一个观众满有把握地说。

“傻瓜,”另一个人说。“他不过是一只受过训练的狗,就象那条名叫‘伶仃仃’的小狗一样,只是训练得更好一些罢了。不过这是条机灵狗。真希望这条狗是我的。”

剧院区的值勤警察冲开了围观的人群,拦出一条通向舞台入口的通道。

“你们真不害躁,”一个警察说。“一条破杂种狗,有什么好看的!”

伍德生气了,朝说话的警察一呲牙,那人吓得赶紧朝后躲。

“你这笨蛋,”人们哄笑起来,“以为它不懂你的话吗?”

这是伍德和基洛伊发明的一种招徕观众的办法。每次都不难找到一个十爱十管闲事的警察当配角,每次都可以博得围观者的满堂采。

即使在演出中,伍德也无法摆脱被人过分崇拜的处境。和他同台表演的狗总是一个劲搔他并不发十痒的耳朵和脊背,傻乎乎地向他发出喜悦、十爱十慕的低鸣。

伍德已经在好莱坞拍完一部惊险片。首场公演的时候,伍德和基洛伊不得不躲到离舞台两侧不能再远的位置。

“每周挣七千块,伙计,”基洛伊一遍又一遍地说。“只需要做最简单的事情,观众中任何一个傻瓜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不是赚钱买卖吗?”

一年过去了,他们俩仍然没有十习十惯他们在银行里不断增加的个人存款金额。摄影、演出、签字,在杂志上发表传奇式的文章——这都给他们赢来天文数字的酬金。

然而钱再多也买不回他那只配挨饿的身躯。

“好了,伍德,’基洛伊轻声说,“该上场了。”

震耳欲聋的掌声将他们迎上台去。伍德心不在焉地表演着他的老一套节目。剧场监督说出一样物件的名称,他就从一堆东西里把它挑拣出来;

引座员在过道中穿来穿去,收集观众写着问题的纸条,然后十交十到基洛伊手中。

伍德嘴里叼着一根长棍,站在一张巨大的字母表前。他艰难地指点一个个字母,拼出问题的答案。多数人询问他们的未来、市场行情以及赛十马的输赢。少数人用严肃的问题探测他的心思。

白色灯光泻在他身上。他机械地拼写出那些简单的答案。他的辛酸愁苦已被置之度外,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不堪的失败感。他只好默默地承受永世为狗的厄运。他存折上的金额已经达到六位数——他以前做梦也没赚过这么多钱,可是没有一个外科医生能归还他的躯体,或为他将生命的期限延长到十年以上。

忽然间,一切都从他眼前消失,基洛伊、巨大的字母表、嘴里衔的棍棒、漆黑空间里浮动着的、全神贯注的苍白面孔,甚至那从头顶照来的强烈白光……

他躺在长长的病房里的一张吊十床十上。他触十摸十到铺的褥单、盖的被单,再也没有梦幻般的感觉了。他舒展着身十体,感到十毛十毯的重量真切地压在身上。

他随十心十所十欲地移动着自己的一个手指,其它几个指头并没有被牵动。他愉快地用指甲在十床十单上刮出很大的响声。

一个实十习十医生走进病房,寻找这声音来自何方。他看到伍德的眼睛正闪着渴望的光芒,眼神中透出深邃的智慧。随后,他俩的目光都转向那只挠十床十单的手指。

“你醒过来了!”实十习十医生终于说。

“我醒过来了。”伍德静静地说。刚才他眼前还浮现着幻象:他没听清观众的问题,基洛伊把它重复了一遍。

他懂得了,身十体与头脑本是一个整体。摩斯的判断是错误的。生物的“自我”并不仅仅取决于那个小小的腺体,还有某种更重要的,超脱于躯体之外的因素。摩斯强行偷换了一个人的自我,这是违反自然的举动。移植过来的组织被人的机体吸收、改造了。不知怎么,伍德早就预感到他天然的自我还会返回他的身躯,这种感觉愈来愈清晰——直到他的自我永远在体内扎根——直到他重新变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