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象使用一架机器一样吗?”我反感地说。
‘象武器一样。”他总是冷冰冰地瞧着我。
是呀,他说得对。难道我已经把一场正在进行的战争全给忘掉了吗?再说,这样的一场战争谁会忘却呢?牛十毛十般的税收,极度缺乏的食品,一个朋友的堂兄又死在那里,我们的弟兄们被召去从军,物价火箭般上升……这一切谁会忘记呢?我搔了一下下颌,茫茫然地向窗边走去。我们脚下的弗利广场象每个星期天一样,空旷无人,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联邦大楼前徘徊。她那神经质的举止里流露看一种痛苦、失望与恶哀的神情。
突然,我知道她是谁了。这不就是波多维罗饭馆里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女招待吗?我们把朱利奥带走时,她大概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尾随着我们。
我在心底里对她说:“年轻的姑十娘十呀,你最好还是把他忘了吧!朱利奥已经不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多情的小伙子了,他已经是—种军事机密。把他忘了吧,回去吧!”
当然她是听不到我的心声的。她把脸捂在一块滑稽的小手帕里,转过身十子,气喘喘地往地铁站跑去,不见了。
电话铃响了。
“我就是麦克唐纳尔德。我已经掌握了戈梅斯的全部情况,主席先生。”
在朱利奥还很年轻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为他签订了一个合同,合同上没有明确规定他到底干什么工作。但是,与行政机关里的人比较起来,他领到了一份合理的工资,此外他还有每日的津贴。
我也签订了一个合同:“新闻专家”。我既是历史学家,又是朱利奥的伙伴。我也是一个他们宁愿守在眼皮下,而不准到那些严禁的地方去到处乱逛的人。当有人告诉少将说,象我这份工资是完全可以节约的时候,少将简单地回答说他已经许过诺言。我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留了下来。
我们没有任何名称,我们既不是行动处,也不是某某规划或某某计划。我们总共五个人,被隔绝在新泽西州米尔福郊外的一幢有十五个房间的大房子里。戈梅斯独自占用最好的一层楼。四周摆着书架,技术杂志成堆,还有黑板。另外三个是安全局里的人,他们是希金斯、达尔霍西和莱茨欧。他们三人轮流睡觉、轮流监视房子的四周。除此以外,便是我了。
迈因斯教授每星期都要来看望一次戈梅斯,并由我来记载他们的会晤的情况。我的任务是把这一切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一些随军记者告诉过我,他们对于一些重要的决策是如何如何地不了解,而只是知道一些鸡十毛十蒜皮的东西。例如自从一月十五日以及今天是派出的飞机最多的一天;又如,比预计的损失要少百分之十五;或在某地有某种进展,那儿的敌人又开始了强大的反攻……总之,除了没有真实消息外,其它什么都有。
我的日记也几乎相同。下边是几段摘录:
“应迈因斯数授的建议,戈梅斯先生今天开始研究一种将要拿到布鲁克黑文全国实验所反应堆去验证的理论。这种研究的目的在于列出七十个局部微分方程……戈梅斯先生今天非正式地宣布,基于设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原子能委员会实验室正在研究的某些理论,他将可以发现有一种关于中子运动的看法是错误的,这将推翻一切现成的结论……迈因斯教授今天指出,戈梅斯先生由于明柯夫斯基的张量分桥至今尚未探索过的一面,已经成功地战胜了一个热核反应控制的主要障碍……”
其它的事,人们再也没有告诉我。
有一天,我就此事向迈因斯教授提出了抗议。他坐在沙发上,沉着地对我说:‘维尔切克,我以对您的全部友谊向您保证,凡是您能了解的东西,没有半点隐瞒过您。而那些比目前正在研究的、更为复杂的问题,您是理解不了的。如果我们讲述得更加仔细、更加专业化,那么我们就有把非常重要的情报透露给其它国家的危险。”
“但是,”我辛辣地说,“当比尔·劳伦斯懂得原十子十弹的研制情况时,他也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
被逗乐了的迈因斯教授解释说:“不,不是如此。当然,您可以从大的原则上,写一些有趣的、即使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伤大雅的东西。例如,如果您说一块铀235或钚的临界物爆炸时会释放出大量的热能,这样您一点也没有泄露国家机密,因为要发现这种临界物还需要上百万个小时的研究才行。这样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
我不得不屈服于他的这种解释。我一丝不苟地抄写他给我的公报。我做了不少笔记,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把这次奇遇的人道的一面发表出去。
我就这样目睹着戈梅斯在英语上的进步。我发现了他喜欢吃鸡肉油煎馅饼和米糕;他还喜欢自己收拾房间,很十爱十干净,活象一个老姑十娘十。
“比尔,”有一天他对我说,“当您也是在瓦楞形屋顶的小屋子里,度过您那最初十五个年头的话,那么,悠也一定会喜十爱十整洁和美丽的东西。”
戈梅斯甚至在与迈固斯十交十换意见的时候,还打扫房间,但并不因此而中断他与迈因斯教授用数学行话进行的讨论。
戈梅斯有时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这期间,他几乎什么也不吃。接着的两天内,他又恢复正常,进行午睡,与安全局的人在草坪上玩玩。他还跟我讲起了他在波多黎各度过的童年,以及在纽约的青年生活。他教了我几句西班牙语,要求我纠正他的英文错误。
“您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儿?”有一次我问他。
他笑了。“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比尔。这儿吃得很好,我还可以给父母寄钱。特别是我手头上有最伟大的科学家的工作,不要等上五年十年,这些工作的成就可以用于公共事业上了。”
“您不是还有年轻的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使他为难了片刻,他改变了话题。这时迈因斯教授来了,陪着他的那个司机很象联邦调查局的工作人员,事实上也真是如此。象往常一样,他始终夹十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包。他友好地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朱利奥与他一起到楼上那套房间里去了。
他们俩在楼上足足呆了五个小时,真是一个创记录。可是教授下楼来之后,我还是无权过问他们的谈话内容。
迈因斯教授显得比往常更加躲躲闪闪、含糊其词。他说:“没有什么重要新闻,我们坐在一起随便聊聊。朱利奥有些想法,我劝他进一步研究一下。您是知道的……嗯……我们多少是把他当作电子计算机一样使用;我们把我及我的同事们觉得复杂的问题都十交十给了他。现在他想由他自己来进行研究。我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您,如果他的智慧真有创造十性十的话,这件事将是非常有意思的。”
对此,我并不怀疑。
傍晚,朱利奥没有下楼来吃饭。几个钟头之后,也就是深更半夜时,一阵沉闷的响声把我惊醒了。这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我立即穿好衣服,爬上楼梯。
没有脱一件衣服的朱利奥躺倒在地板上,他是撞在凳子上倒下。奇怪的是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嘴唇在微动着,虽然瞧着我,可是他好象根本就没有看见我。
“朱利奥,现在好一点了吗?”我一边扶他起琅一边问他。
他象一个机器人一样站了起来,轻声地说:“……Z函数毫无价值。”
“什么?”
这时他才发现我的存在,样子非常痴呆。“比尔,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现在已经是早晨四点了,现在您还不想睡吗?”
他的眼神令我不安。
不,他还未觉得应该睡觉,他还有工作要做。我下楼了,听着他在我的头顶上来回地踱方步,将近一个小时,后来我又睡着了。
这次,远远超过四十八小时。在这一个星期中,我给他送饭。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此事,一只手拿着餐具,另一只手在黄色的本子上没完没了地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号,我常发现碟子里的饭菜根本未动。他甚至没有时间刮十胡十子了(他也没有很多十胡十子)。他忙得简直没有功夫照料自己,没有时间说话和吃饭。实在太困倦时,他就干脆躺在椅子上或沙发上。
我开始不安了。我对莱茨欧提出了这个问题,后者即刻给纽约的情报安全局打了电话。答复十分简单,命令我们看住与保护戈梅斯,但是对于他的虚弱身十体应该如何处置,没有任何指示。
因此,我不得不等到下一次迈因斯教授的到来。他或许会请医生来,或者建议朱利奥安定一点,或者重新安排一下他的工作,使他有时间休息。
事实上,迈因斯教授很少关心戈梅斯的身十体状况。他到了之后就上楼,两小时后又从上边下来,旁若无人地向门边走去。我把他叫住,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他安宁地瞧着我。“他不是很好吗?不要老打断他的工作。”
教授是一位善良、仁慈和有人情味的人,但是他不同意采取任何措施来防止朱利奥的身十体进一步衰竭下去。迈因斯教授虽然非常十爱十惜人材,但是他更加热十爱十理论物理学。“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他恼火地耸了耸双肩说:“有一些科学家就是这样工作的,牛顿就是一例。威廉·罗恩·汉密尔顿也是这样。”
“我不知什么汉密尔顿,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为什么他不吃不睡?”
“您是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当然啰!当然啰!”我生气地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记者而已,而您是一个万事通。那么就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2”
他露出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犹豫,回答说:“我来试试看……住在楼上的那位年轻人可以说是一个智力杂技演员。您一定听说过那些人们常说的闭着眼睛下棋的大师吧,这就是说他们可以同时与一百来个对手下棋,而他们面前可以一张棋盘也没有。这种情况与朱利奥相比就微不足道了。他的脑子里装满了亿万个物理数据。他从这儿拣一个,那儿挑两个,一个崭新的组合出现了。他接着进行检验,必要的时候还要舍弃。他还要比较新组合中的各种关系,从各个方面去探测它们的含义,然后与已知的理论加以比较,最后储存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在此期间,他把这些因素与他自己预想的最终目标加以对照。”他沉默了,让自己喘了一口气。
我被吓唬住了,这是一种记者很少有机会体会到的感觉。我问道:“那么这个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呢?”
“我觉得,”他馒条斯理地说:“他正在研究统一场论。”
这样一听,似乎一切都明白了。我坦白地告诉他,我所想的并非如此。
“请别生气,维尔切克,可是我不知道象您这样的外行人是否能够理解。”他象一个老师慢悠悠地说。“如您所知,数学的发展经历过几个大十浪十潮,而以数学为基础的应用科学过后才紧跟上来。中世纪出现代数大十浪十潮,紧接是航诲、火炮材料和地形学等等的大发展。后来随着文艺复兴而来的是解析、微分和积分计算,接着开创了蒸汽及其应用——蒸汽机和发电机的新纪元。一八七五年以来的现代数学的大十浪十潮带来了原子能。我们头顶上的那个年轻人正在发明下一个大飞跃呢!”
他站起身拿了帽子。
“等一等,”我拦住他说。我惊奇自己的嗓音在发十抖。“这样将会发生什么事?控制万有引力?控制个十性十?用无线电波载运旅客?”
教授显然在躲避我的眼光,他仿佛突然畏缩起来。“请不要激动!”他对我说。
他走了,我也没有再挽留他。
晚上,我结朱利奥端上去一盘鸡肉油煎饼,啤酒煮鸡蛋。没有给他烧酒喝,他只喝鸡尾酒。他急忙说了一句问好的话,又继续在他的黄色的本子上写下了那些纤细的笔迹。
我下楼后越来越感到不安了。
第二天下午,这种状况突然结束了。我发现戈梅斯在楼下的厨房里,象一个饿了很久的卖苦力的老头,在寻找着可吃的东西。
他撂开落到额头上的那绺黑亮亮的头发。“比尔,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吗?”
他刚说完话,就倒在亚麻油毡上。
莱斯欧听我一叫就匆忙跑了过来,象专家一样地摸十着他的脉息,然后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
他说:“他只不过是晕倒而已,把他弄到十床十上去吧!”
“您还不去请医生?”
“我们会干得象任何医生一样出色,”他冷冷地说。“不过,我不想冒此风险。来帮我一把。”
我们把他抬到楼上的房间里,安放在十床十上。
这时候他也醒了,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想表示一下他的歉意;“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注意一点。”
“我去给您找一点吃的来。”我说。
他对我微微一笑。
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给他拿来的东西,吃完就靠在枕头边。“很好。比尔,您有什么新闻吗?”
“新闻?该由您来告诉我。您的工作都完了吗?”
“基本上完成了。最主要的已经完毕。”他起身站了起来。“嗳!我现在好啦。”他微笑说,“请不要在您的报纸上谈论这件事,比尔。不然人们会把我看作是一个脆弱的女十性十的。”
我跟着他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坐进一张沙发上,瞧着一块写满了字的黑板。他的笑容消失了。
“迈因斯教授告诉我,您正在从事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工作。”
“是的,很重要。”
“统一场论?”
“正是这个。”
“它是好还是坏?”我问道,嘴里干得很。“我是指应用的结果。”
突然他又变成一个愁眉不展的青年。他瞧着黑板上的粉笔字对我说:“这就不由我来判断了。我是一个美国老百姓。”
我也看了一下黑板上的字迹,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从前只是瞟一眼而已。我对数学懂得不多,但是知道数学都是用罗马字、希腊文、希伯莱文以及括号等特殊的相应符号来表达那些复杂的方程式。
然而黑板上的一切与这完全没有关系,它是一种简单式的一连串的变化,是由五个字母和两个符号构成。这两个符号是:一条直线向左倾斜,另一条向右倾斜。
“这两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我问。
“是我发明的某种东西。”他几乎是有点神经质地回答说。“第一个符号表示停止,第二个表示被停下。”
“这就是说……”
他那双炯炯发光的限睛奇怪地停住不动了,没有立即回答我。
“看上去很简单。”我说。“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基本原则一旦被发现,它们始终是简单明了的。”
“是的,”他用一种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比尔,这很简单,可能还要简单得出奇。我认为最好还是把它记在头脑里。”
他起身去擦黑板,我几乎要扑倒在他的身上去阻拦他。
“不要耽心。”他苦苦地一笑。这种苦笑是从未有过的。“我忘不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决不会忘记。”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我再也不希望看到的苦恼,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吓成这个样子。
“朱利奥,您何苦不离开此地去散散心呢?为什么不到纽约去看望您的父母呢?谁也无权阻拦您。”
“他们会禁止我的……”他犹豫了片刻,接着仿佛作出了决定:“比尔,您说得完全对。咱们俩一起去吧,我去穿衣服。您……能否去对莱茨欧说一声?”好象他相当害怕这件事。
我把这个决定通知了莱茨欧,他一听就火冒八丈高,不同意我们走出去。我反驳说:我们既不在军队中,又不在监狱里。最后我怒不可遏了,向他咆哮说,我们是走定了。他看到阻拦不了我们时,就给纽约打了一个电话。好象人们告诉他,我的话颇有道理。
我们乘坐了下午四点五十分的火车。希金斯和达尔霍西跟着我们,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朱利奥甚至还没有发现此事,我也谨慎地不露一点风声。
朱利奥玩得很痛快,在佩恩车站上还让人给他擦了皮鞋。他甚至还担心付不起把我们拉到哈莱姆区的出租汽车的车费呢!
他的双亲居住在一个有三个房间的套间里。那儿十分干净,大部分家俱看上去是全新的,这不用问就知道是谁掏钱买的了。他的父母都不会讲英语。在戈梅斯把我介绍给他们时,他们羞答答地在嗓门边寒喧了几声。接着我用夹杂着英语的西班牙语与他们攀谈起来。朱利奥愉快地与他的母亲聊着。象所有的十妈十十妈十一样,这位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吃得这么少就滔滔地抱怨起来。
他的父母以为戈梅斯准是当上了五角大楼的某种看门之类的差使。据我的理解,他很担心他的儿子会被一个骗人的虚伪的女子给勾十引走。
我安慰他说,朱利奥是一个好小伙子,一个非常好的小伙子。看来这几句话也真起了点作用。
十妈十十妈十忙着准备饭菜。当朱利奥告诉她,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吃晚饭而不能在这儿久留时,出现了瞬时时尴尬。
根据朱利奥必须遵守的条例规定,他应该坦白地说我们要到波多维罗饭馆去看望罗莎。
屋子里笑声朗朗,老父亲偷偷地告诉我,罗莎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姑十娘十。
一些男孩子们在三层楼下的人行横道上叫喊地玩耍着。
朱利奥骄傲地对我说:“谁会想象出他们是才来美国不久的呢?”
我用余光滑见了我们的保护天使,赶紧转移我的年轻朋友的注意力。我希望不要扫他的兴。
饭馆里全是人。漂亮的女招待在柜台边忙碌着,因而没有立即发现我们。
朱利奥看见了她,想走开。他对我说:“这儿没有空桌子,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我几乎是硬把他拉住了。“过一会儿,就会有空位置的。何必这么十性十急呢?”
这时候,姑十娘十看见了他,高兴地喊道:“朱利奥!”
“您好,罗莎。是我……上这儿来看看。”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不自在。
“很高兴看到你来了……”她的声音在发十抖。
“我们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用手肘碰了他一下。“罗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比尔,我们一起在华盛顿工作。”
“罗莎,很荣幸认识您。您可以跟我们一起用饭吗?我深信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噢……我去看看。哦,这几位顾客走了。我到里边去问问,我是否可以来陪陪你们。”
我们刚刚坐下,大概与老板十娘十商量好了,罗莎来到我们的桌子边。我们要了一盘鸡块菜饭和共它好多东西。他们脸上的羞容不久就消失了,连我也全部忘记了。当然,我一点也没有生气。我觉得他俩真是天生的一对,他们含情脉脉的神态使我喜悦。他们或者是在倾诉彼此间的共同回忆,或者是在十交十谈一起看过的电十影,或者他们在追忆从前的散步……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是一个一只脚已经跨进坟墓的教唆大叔。我也忘却了朱利奥从黑板前转过身来的那种使我害怕、焦虑的神情。
最后来了一道甜食。两个年轻人手捏着手,竟然到了把我全部忘却的地步。
“喂!”我对他们说,“为何不出去散散步?我要到麦迪逊花园饭店去。”
我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了该旅馆的地处,递给了朱利奥。“我也将给您去订一个房间,朱利奥。你们走吧,好好地玩一玩!”
我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钱,于是用膝盖碰了一下朱利奥,从桌子底下塞结他四张二十美元票面的钞票。
“谢谢,”他象一个害羞的小孩细声细气地说。此刻我越发感觉到自己俨然象一个十爱十十宠十孩子的父亲。
在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独自吃饭的年轻人,他的脸色十陰十沉,一边看报,一边吃饭。他几乎与朱利奥一样高大,一样肥瘦,穿着一件与我们的年轻朋友差不多的运动衣。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利用马路上的昏暗来“调虎离山”的计划。
等那个愁眉不展的年轻入起身向柜台走去时,我也差不多同时站了起来。我说:“好吧,我该走了。你们好好地玩一玩。”
我紧跟着年轻人走出了饭馆,极力地紧挨着他的身边走着,期望自己的战略能够获胜。
走了两栋楼远,那个被我用作诱饵的人突然转过身来,骂道:“跟屁虫!你有完没有?滚开!”
我低声说了一个“行”字,就转身按原路返回,遇到了希金斯和达尔霍西。他们毫不理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独自回来了。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一直跑到饭馆里。
这次轮到我追他俩了。幸好朱利奥和罗莎早就不在了。
“伙计们,不走运呵!”我对两位看护天使说。
他们的表情足以说明了一切,恨不得把我宰掉。
我绞尽脑汁地想使他们平静下来,安十抚他们说:“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他只是跟他的女朋友走了。”
达尔重西打了一个嗝,仿佛有人要掐死他一般,对希金斯说:“快到那儿去搜查。看看能否找到他们。我跟维尔切克留在这儿。”接着他向我转过身来,两眼发直,紧闭着嘴巴。
我耸了一下双肩,乘坐一辆出租汽车来到了麦迪逊花园旅馆。
这是一个古老的外表比较难看的旅馆。但是里边的房间却是宽敞而舒适的。我每次到纽约来,总是要来这个旅馆住。他们有两间毗连的房间。我租用了一间,另一间我用戈梅斯先生的名义包租下来。
后来我到街上去走了一会儿,在三马路上的一家十爱十尔兰人开的酒吧时里喝了两瓶啤酒,与柜台边的一个酒友瞎聊了一阵。这是一位可十爱十的人物,他确信俄国没有原十子十弹,因此我们最好是在明天早晨就去把他们的全部工业布局摧毁殆尽。聊天完毕之后,我回到了旅馆。
我难以入睡。那些以为苏联不可能采取报复行为的公民们把我投进了种种可怕的念头之中:当我跟他讲起戈梅斯的研究成果的应用问题时,我又看到了突然变老的迈因斯教授缩成一十十团十十,还看到了朱利奥的那张极度痛苦的脸庞。虽然我才学疏浅,但是我知道,当人们能够利用原子内的一切能量时,那么,现代的“原子”能与未来的东西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尽管我曾经是多么的愚昧无知,但是我知道无能与愚矗是会立即坠入天才所打开的缺口的。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我的睡眠时间不长。当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时,我的手表上的时间是早晨四点一刻。先是线路上的一些“格拉”的噪声,接着是电话员跟我说了一些我没有听懂的话,突然响起了朱利奥的愉快的声音。
“比尔!比尔!祝贺我们吧!……我们不久前结婚了!”
“你们结婚了?“我傻呼十呼地重复了一句。“你们已经结婚了?”
“是的,我和罗莎已经结婚了。我们先是坐火车,然后是一辆出租汽车的司机把我们送到了结婚登记处,我们在这儿的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
我完全醒了。“那么,请接受我的最衷心的祝贺。但是……但是你们还没有到年龄……”
“这儿不这样。”我听见他笑了。“在这个州里结婚没有年龄的限制,好象我们已经都有二十一岁了。”
“好样的。朱利奥,我再次祝贺你。请转告罗莎,我对她的祝贺,告诉她,她的眼力不错。”
“比尔,谢谢您,”他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打电话给您,是让您不要因为没有看到我回来而担心。我想明天回家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母亲和她的父母。我以后将在旅馆里给您打电话。”
“很好,朱利奥。我再一次恭喜你。请放心去吧!”我非常高兴地挂上电话。达况我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这一天仿佛是老天爷故意不让我安定,麦克唐纳尔德少将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使劲地把我摇醒了。时间已是七点半,纽约城春十光明拥。据我所知,这尔霍西突然地搜遍饭馆的四周,由于一个人也没有发现,他发怒了,立即报告了少将。
“他在哪儿?”少将怒吼道。
“他与他的年轻的妻子在回家的路上。”我说。“他们去过一个州,在那儿,他们的结婚可以不受年龄的限制。”
‘必须把……我要把他编入军内,这样他就不能为所欲为了!这次是他最后一次使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听着。您必须立即停止把他看作是您的一只棋子。您的词汇表里只有三个词:工作——荣誉——祖国。这很好,这是您的工作。难道您不知道戈梅斯还只是一个孩子?您强迫他象一架会思考的机器一样工作,难道您不知道您是在摧毁他的生命吗?也许,我只是一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而你们这些智力超人的人,难道没有自问一下,你们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难道你们不以为这样最终会把一切都毁掉吗?”
他的眼睛在我的身上上下打星着,什么也没有说。
我穿上衣服,要了我的早餐。接着我与麦克唐纳尔德少将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中午时分,朱利奥从旅馆的问询台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请上来。”我没十精十打采地说。
他象一阵风一样地带着罗莎走进了房间。
看到他们走进来,少将象一个恶鬼一样站了起来,立即走到朱利奥的椅子边。他的声调与其说是怒气重重,倒不如说是烦恼无比。
戈梅斯对他的国家没有好感,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天赋,而这种天赋又应该归功于他的国家。他的举止是一个普通百姓常有的举止。等到将来有一天他变成成年人时,他才会懂得某些事应该高于私事。但是,千万不要忘记他的年龄及条件还未到达被应征入伍的时候,因此他贪玩也是人之常情。
“戈梅斯先生;先这样吧,”少将怒吼道,“我要您把您所进一步推导出来的矩阵立即抄写出来。对于如此重要的东西,您只信任自己的记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狂妄自大和犯罪的失职!请写吧!”他扔给他一支铅笔和一个小本。
朱利奥低垂着眼睛,颓唐地站着。
罗莎面对着这个她一点也不理解的粗十暴场面,几乎要哭泣起来。
朱利奥慢慢地坐到桌边,沉默不语。我拉住罗莎的胳膊,她浑身在发十抖。
我对她说:“不用害怕,他们不能把他怎么样。”
少将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立即又把目光转移到那个小本上。
朱利奥试了又试,他在摆在他面前的本子上画了一些符号,可是我感觉到有一样东西被卡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双手捧起脑袋说:“我的天呵!我的脑子不灵了,什么都忘记了!”
他把一切都忘记了!
少将那张羊皮般的脸变白了,但他极力十温十和地说:“镇静一点,小伙子。我不是愿意吓唬您,请冷静一下,再回忆回忆。您不可能都忘记,像您这样好的记忆力……先写简单的,例如四次三项式。”
戈梅斯抬起头,瞧着少将,最后说:“不行了。”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我不行了,这个也忘记了。我再也不能思考数学了。自从我……”他的眼光十温十柔地落在罗莎的身上,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微微一笑,低下脑袋看她的皮鞋。
“是的,这是真的,”他又说了一遍。“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行了。过去我的头脑里一直有许多方程式,但是如今已经完啦。”
“天啊!”少将叹气道。“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呢?”他急忙跑到电话机旁。
很明显,他已经获悉这样的事是完全可能发生的。
朱利奥又回到讲西班牙语的哈莱姆区,用他的积蓄买下了波多维罗饭馆的一部分股票。
而我呢,我也回到我的报馆,用我的积蓄买了一辆小卧车。
麦克唐纳尔德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件事的真相。多亏这一点,我的主编可以随十心十所十欲地威胁少将,但是他还是没有获准发布这个消息。
有一天,我收到了罗莎和朱利奥的请贴,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诞生。这是一个六斤重的男孩,他叫作弗朗西斯科,与朱利奥的父名一样。我记下了他们的地址。
此后不久,有了一个机会,让我去采访在纽约举行的全国服装行业工会的年会——服装业是本城最重要的生产之一。我趁此机会去拜望了我的两位朋友。
朱利奥此时已经成十人了。看上去他十精十神焕发,生活美满。不幸的是罗莎微微发胖了,显然她还要胖下去,但是仍然非常漂亮。这是一位贤妻良母。他们的孩子是一个有着蜂蜜色皮肤的逗人喜十爱十的男孩。看到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心满意足,我也感到十分欣慰。
朱利奥叫罗莎给我们做鸡块菜饭,这好象为了纪念那顿使他们重逢的晚餐。
在街区拐角的副食店里,他买了米、童子鸡、小豌豆、十胡十椒、猪肉、十奶十酪以及任何男人都可能从副食店里买出来的各种各样的调料。
那位年迈的售货员分别在每包的纸袋上写上了价格,最后进行了计算。此时,朱利奥给我讲起他的饭馆生意兴隆,以及他们打算买下隔壁的店铺。
“十七美元四十二美分。”售货员说。
朱利奥瞧了一眼一长串的数字说:“不是吧,是十七美元三十九美分吧?请您再算算看。”
那位商人又作了一番艰难的运算。
“是的,您算得对。”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十七美元十九美分。请原谅。”
“哟哟哟……”我惊讶地叫道。
朱利奥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咱们不要再提了,比尔,您同意吗?”
那一天以及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提起从前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