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知识呢?!”他喊了起来:“请您好好想想!请设想一下,他们把您独自一人留在了巴比伦。关于巴比伦的历史和语言,您知道得很多吗?那儿在现在这个时期是谁在执政,他还能统治很久吗?他死了以后由谁来继承王位?您应该服从哪些法律和十习十俗?您还得记住,以后巴比伦将要被亚西利亚人、波斯人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占领,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种种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一切在什么时候发生,又是怎样发生的呢?您可以成为战斗的目击者,而这种战斗是边界上的相互射击呢还是真正的战争?如果是真正的战争,那么,巴比伦能战胜吗?如果他战败了,那么和谈的条件又是什么呢?今天,恐怕未必能够找出二十个能不事先读一下历史书而回答这些问题的人。您并不属于这些人之列,而且您也不会随身带着这些书。”
“按照我的看法,”我缓慢地说:“只要掌握了语言,我就可以到附近的寺庙里去对祭司说,我能够施放……嗯……焰火……”
他苦笑了一下说,
“怎么?没有忘记您是在巴比伦。可您到哪儿弄硫磺和硝石呢?就是您成功地说服了祭司,让他认为用得着您,然后求他为您弄到了这些配制焰火的用料,可您究竟会不会配制火药呢?配制成的火药能不能在爆炸后放出焰火呢?会不会只是发出轻轻的咝咝声就完十事大吉呢?我要告诉您,这可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可您呢,见它的鬼,也许连个普通水手都当不了。要是有什么人录用您去当清洁工,您就很走运了。而更可能的是,您将成为在田地里干活的一名十奴十隶。难道不是这样吗?”
壁炉的火正在慢慢地熄灭。
“是的,也许是这样的。”我屈服了。
“您当然懂得,他们在选择地点和时间之前,对一切都是经过了仔细考虑的。”
他回头看了一下窗外。从我们坐的地方望去,只能看到深沉的夜色,玻璃上发光的斑点使我们无法看清星星。
“当决定宣判放逐一个人的时候,”他接着说道:所有通晓各个时代的专家们聚集到一起开会,大家都畅述自己的观点,认为对于这个具体的人来说,最适宜的是哪一个历史时期。您当然明白,要是把一个具有高度发展的智慧的人,甚至是一个好挑剔的人送往荷马时代的希腊去,那么,生活对于他就将是充满了许多可伯的事情,某个亡命徒可能会在那儿生活得很十习十惯,甚至还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斗士。要是这个亡命徒并末犯下最严重的罪行,他们真的有可能把他留在艾加曼诺的宫殿附近,他也就只不过受到某些不方便和思念故乡而已。噢,主啊!”他耳语般地说道:“思念故乡!”
讲完以后,他沮丧极了。因此,我感到必须让他振作起十精十神来,便冷淡地说:
“这简直是一种复杂化的死刑。”
他的两眼重新盯住了我。
“正确。”他说道:“当然,在他的身十体里长寿的血清仍在继续起作用。不过也仅此而已。等到黑夜来临的时候,让他在某个没有人的地方着陆,然后,把他送到那儿的飞行器便消失了。于是,这个人便终生和他自己的时代断绝了关系。他只知道他们为他选举了某个时代……这个时代具有这样的一些特点……按照把他放逐到这儿来的那些人的意见这些特点和他所犯罪行的十性十质是符合的。”
我们又重新陷入于沉默之中,渐渐地,壁钟的滴答声变成了世界上最巨大的声响,似乎屋子外面世界上所有其余的声音都被严寒冻住了。我看了一眼壁钟的针盘。时间已是深夜,高高的天空开始发亮的时刻已逐渐接近。
当我朝着麦克斯望去的时候,我发现他始终是在用专注而又不好意思的眼光盯着我。
“那您犯了什么罪呢?”我问道。
显然,这个问题并没有使他措手不及。他疲倦地说:
“还不是全都一样?我不是已经对您说过了吗?同样的行为在一个时代被认为是犯罪,而在另一个时代却被认为是英雄的功勋。要是我的尝试获得了成功的桂冠,那末,后辈们便将在我的名字面前顶礼膜拜。可是我却遭到了失败。”
“想必是让许许多多人遭了罪,”我说道;“所以全人类都憎恨您。”
“是的,曾经有过这种情况。”他表示同意。过了一分钟,他又补充说:“不言而喻,这些都是我编造出来的,无非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已。”
“而我却成了您的搭挡。”我微笑着说。
他显得稍稍有点软弱无力的样子,在椅子上向后靠着身十子,在自己那华丽的地毯上伸直了两十腿。
“是的……可是,您听了这段幻想故事以后,能不能猜出我所假设的这种罪行达到了怎样的程度呢?”
“我想起了您不久前的过去。他们把您留在哪儿?在什么时候?”
他用一种我一生中在此之前从未听到过的冰冷的口气说:“在华沙附近,1939年8月。”
“大概,您不很愿意提起战争年代的事吧。”
“您说得对。”但是,经过自勉以后,他带着挑衅的口气继续说:“我的敌人们打错了主意。由于在德国发动进攻以后所发生的整体紊乱状态,未经预先审讯就把我送进了集中营。渐渐地,情况对于我变得明朗化了。当然,那时我什么也不能预言,就象我现在不能这么做一样。关于20世纪所发生的事情,只有专家们才知道。可是,当他们动员我会参加德军的时候,我已经明白德国人打了败仗。所以,我就跑到了美国人那里,把我所了解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们,并且成了他们的侦察员。这种工作要冒很大风险。要是我挨上了一槍,那就全都完蛋了。可是,我总算躲过了这种遭遇,而且战争结束之前我已经有了许多庇护者,靠着他们的关照我才来到了这里。以后发生的一些事件就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我的雪茄灭了。我重新把烟点着。麦克斯的雪茄要求十抽十它的人特别尊重它,它们是根据特种订单专程用飞机从阿姆斯特丹运来的。
“外来的品种。”我低声说了一句。
“您说什么?”
“您明明知道我说的什么。鲁菲在放逐中。人家对待她很不错,可她却由于思念故乡而把眼睛哭坏了。”
“不,关于她的事我第一次才听说。”
“这是圣经里的故事。”
“啊,是的。我一定得想办法把圣经通读一道。”
他的情绪逐渐地好转了,并且已经恢复了他平常的那种安宁。他以一种几乎是无忧无虑的姿态,把盛着成士忌的酒杯端到嘴边一口气喝了下去。现在,麦克斯脸上的表情开始从警惕变成了自信。
“是的,”他说:“这是很折磨人的。主要的问题不在于情况的改变。当然,您也会偶而驾车到郊外去住在帐篷里,可是您不能不发现,人是多么快地就和热水龙头,电气照明,以及所有各种家用电器疏远开了,而生产这些东西的企业家们却要我们相信,它们都是生活中第一必需的东西。我并不反对使用重力感应器或者细胞刺激素,可是没有它们也能过得很好。而对故土的怀念,那才真是让您受不了呢!我们对有些小事,比如某种一定的食物,人们使用的十交十通工具,人们玩什么游戏,谈论什么话题等等,原先甚至没有觉察。即使是星座和未来的什么,看上去都是另外一个样子。太十陽十沿着自己的天体轨道,走了那么长的路途才到了那个时间。
“可总是会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或者自愿地、或者被迫地辞别自己的故土。我们全都是那些能够熬过这种生活的人们的后代。我已经适应了。”
他忧郁地皱起了眉头。“即使他们宽恕了我,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他说道:“因为由于对这些判逆者的宽恕,那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的。”
我喝完了自己杯里的威士忌酒,津津有味地用舌头和上颚十吮十着每一滴这种奇妙的饮料,而对他所说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
“您喜欢这里吗?”
“是的。”他答道,“现在是的。我已经克服了感情上的障碍。最初几年,我投入的全部十精十力只是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后来,到了这里以后,我又过分地忙于新地方的安置。这一切都帮了我很大的忙,因为我没有时间去自寻烦恼。现在,我所做的生意对我的吸引力愈来愈大,这是,种能够吸引全部十精十神的游戏,尤其让人感到愉快的是,在生意中出了差错和失误并不会让自己受到严厉的惩罚。我在这个时代里发现了未来所失去的一些品质……我可以打赌,这个城市有多么奇异,您恐伯连最起码的概念都没有。要知道,就在这会儿,在离我们5英里远的某个地方,在原子试验室附近站着一个卫兵,一个流十浪十者在门洞底下挨冻,百万富翁的独家住宅内正在狂欢暴饮;神甫正在做早祷的准备,来自阿拉伯的商人正在睡觉,港口里停靠着来自印度的船舰……”
他的激动稍稍平息了下来。他的目光离开了黑暗的窗子,往卧室那边望去。
“这里还有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他带着某种特殊的十温十情补充道:“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再回去了。”
我最后一次吸了一口雪茄。
“是啊,您的一切确实是安排得不错。”
最终摆脱了愁闷心情之后,他冲着我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您怎么想,我觉得您似乎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噢,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熄灭了剩下的雪茄咽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时间太晚了。也许,咱们该走了。”
他没有马上听懂我的话。当他终于明白了我的示意时,我象头巨大的公猫似地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是我们吗?!”
我从衣袋里掏出了麻醉手十槍。他呆住了。
“对这类事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我们总是要进行核实的。现在上路吧。”
他的脸刷地变白了。
”不,”他只是用嘴唇无声地说:“不,不,不,您不能这么做,这太可怕了……还有十爱十密丽,孩子们……”
“这个么,”我对他说:“也在惩罚之列。”
我把他留在大马士革城,一年后,帖木儿将该城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