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断的竖琴》作者:梅莉莎·李·肖(2 / 2)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我创造了奇迹。

“还有时间吗?”安妮这次小声对另一个村民说,“到天黑之前?”

太十陽十已低悬在半空:它金黄的光芒正在变红。

我们全到各处找石头树枝;强壮的人一起搬来巨石,但天黑之前想把树撑起来时间怕不够了。从汤姆越来越虚弱的脸可以看出,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柳树”自愿作汤姆的守卫。甚至“王子”也冒险从车上的藏匿处跑出,看大家在忙什么。

他在这儿并不奇怪,因为“柳树”在这儿,“王子”相信他的保护胜于驴车。不管怎样,”王子”在汤姆的头边蜷着,对着那张发白的脸叫着。

“柳树”坐在汤姆旁边,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虽然她不碰他,但每次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靠近,她都汪汪叫几声。在她冲安妮叫时,我训斥了她,于是她走开了,让安妮靠近汤姆。

黑夜降临在田地上,在森林的十陰十影中夜色愈浓。沉默的女人们在附近举着火把,火把的颜色像是垂死的太十陽十。

汤姆时而苏醒,时而昏厥,但当半月升起,他睁开眼睛看我,低语,“魔力十宠十十爱十音乐,音乐钟十爱十夜晚。”

我知道他在说十胡十话,但那一刻我陷入如梦的追忆中——汤姆坐在摇动的树枝上,乐声拂起强风,将树枝咔嚓折断。

音乐就是魔力;自从我第一次把笛子放在唇边,它洪亮的声音将魔力拂过我时,我就相信这一点。但是现在它有什么用?在梦中,汤姆吹奏的是我这根有生命的笛子。

突然,我转身看汤姆那坏脾气的女儿,此时忧虑几乎将她脸上的小猪似的表情一扫而光,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嘴几乎没张,“莫莉。”

“莫?”

传输中断!

“就是昨晚我演奏的第一件乐器?”莫莉转着眼珠看我,很显然这是她的十习十惯动作。

“我老了,走路很慢,我需要个强壮,跑得快的人去取我的风笛。你愿意去吗?”有一会儿她似乎在衡量这个问题值不值得发火,但后来她的脸色好了一些,她点点头。

“好的。柳树?”“柳树”拾起头,不愿挪窝。

“帐篷,柳树。带莫莉去帐篷,她是个好女孩。”狗把头歪向一边,一动不动。

我跪在她旁边,到现在她已陪了我六年。我摩挲着她像兔子一样柔软的耳朵,小声说,“柳树,亲十爱十的,我要用风笛,我急需它。告诉莫莉它在哪儿。带莫莉去帐篷,到驴车那儿去。

别伤害她。”莫莉不信任地看着狗,那狗在细致地打量她。

我拽着莫莉的脏手,放在“柳树”的鼻子前。莫莉尖十叫起来,但没有把手十抽十回,可能是害伯那样做“柳树”会咬她。

“是朋友。”当“柳树”嗅那只小黑手时我缓缓地说,“帐篷,驴车,走吧!”

显然,我最终表达清楚了,“柳树”向前狂奔,只回头看莫莉是否跟着。几分钟后,莫莉回来了。

攥着风笛的低音管。我悄悄骂了一句;风笛肯定得走调了,但至少它在这儿。

马上,我把风囊夹在腋下,把低音管放在肩上。然后我往风囊里吹气,用闲着的那只手拍低音管正调。

像平时演奏一样,我闭上眼睛等韵十律降临。我先吹了个进行曲;我的手指寻找那些仪式用的音调和节奏。我继续闭着眼睛,开始想象风被这音乐的魔力吹开。

风笛是我的乐器中惟一一个曾感受过热血生命的。在我的梦中,汤姆吹着有生命的笛子而使树枝断裂——现在我吹一个有过生命的乐器,祈望它多少能救急。十分钟的凝神吹奏后,我睁开眼,发现一切如旧。在跳动的火把中,我看见无数眼睛盯着我,手上脸上都沾着泥迹血迹。汤姆快要死了,而音乐不肯回应我。这真是个愚蠢的主意;我只得接受衰老的现实了。

但汤姆在微笑。

我合上眼睛,均匀地向囊口吹气,保持音管的音调清冽如利刃。音乐必须有型有款。必须有目的。我想象着从低音管流淌出的声音溶成紫色的溪流,从指管里泻十出声音织成一片蓝色。

我看那蓝紫色像一条条光线,从音管中飘出.沿着将汤姆压住的巨树树干飘上飘下。乐声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我还在吹着,幻想一条条长长的光带围在树上,将它勒紧。

风笛在我手中复十活了;我把生命吹进它绷紧的皮肤。在我闭着眼睛的幻想中,树被裹十着紫色蓝色.我几乎看不见树干了。

起来!我想。把我的气息寄予有生命的呜咽的音管。起来!乐声轰鸣,让我失去听觉,停止思想。我几乎无法站直。乐声狂啸,像是在烈火熊熊的地狱中,像是狼群在我耳边嗥叫。

最后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气囊从我齿边滑落,我十精十疲力竭,吹出最后几声无力的旋律。乐音渐无,但余音残存,最后消失了,我也恢复了呼吸。

我睁眼,一切如故,火把和严肃的面孔组成的平静场面。但我发现汤姆完整地躺在我前面距树三四英尺的地方,头在安妮盘着的腿上。他的眼睛忽开忽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然后脸色黯淡,又合上了眼睛。音管在我手中变得无比地重,我任由它滑落在地面,无法集中思想去顾及音管是否撞裂或是气囊是否被戳破。一会儿之后,我也跟着倒在地上。

当我醒来时,我躺在一块脏兮兮的稻草地铺上。“王子”蜷在我的脖子旁,我一动,他就眨了眨灰绿色的眼睛,胆怯地伸了下懒腰,好像他不知道正睡在我身边似的。可能要过几周他才会原谅我昨晚制造的噪音。

“乐师?”是安妮谨慎的声音,我翻身侧卧,肩膀后背一阵强烈的疼痛和酸麻。一条粗糙的舌头十舔十十着我的面颊,我把“柳树”急嗅的鼻子推开。

“她没让任何人碰您。”安妮的声音听起来又小又敬畏,好像柳树的忠诚对她来说是超常的。

“她是那样的。”我瓮瓮地说,我的喉咙干痛。我感激地接过安妮递我的那杯水。我试图笑一笑。“柳树在我睡觉时,必定守卫的。她把这看成她的职责和特权。”

安妮笑了,她的脸被折磨得很憔悴,但是在她脸上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绝望。房间里点着三盏红色陶器制成的油灯,发着柔柔的光。

“汤姆呢?”我问。

她用手捂上嘴。起初我以为她要咳嗽,后来发现她在哭,不想让我看到她发十抖的嘴唇。“他伤得很厉害,一喘气就疼。他们说他的肋骨被压碎了,刺伤了他的肺。”

我坐起来,起初感到很眩晕,之后感觉十精十神多了。“我睡了多久?”

安妮耸耸肩。“几乎一晚上。一小时左右天就要亮了。你好些了吗?”

我挤出了个微笑。“我老了,安妮。没有年轻时的十精十力了。但我还好。”我强站起来。“柳树”板着脸看我。

汤姆躺在一个厚被子下面——是的,我不必怀疑了——他的胸脯几乎不随呼吸起伏。他像是睡着了。

“成功了。”我惊讶地说,百感十交十集。我倒下之前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但是那时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现在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汤姆不在树下了。“那音乐……”

“是个奇迹。”安妮低声说,低下头像是在祈祷。她的红头发用一个棕色手帕系在后面,但是有几缕贴在她的额头和脸上。她的眼睛绿莹莹的,在灯光下看像是宝石。

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拨十弄“柳树”脖子上那稻草色的十毛十。她十毛十十茸十茸的尾巴摇了几下。“王子”呢,像没看到我和安妮似的,在那尾巴蜷在他旁边时,懒懒地冲它眨了眨眼睛。

“他快死了。”安妮突然说,“他活不过今晚了。”

我低头看“柳树”,不敢看安妮脸上毫不掩饰的悲伤。眼泪从她眼中滴落,冲刷着脸上的斑斑血迹泥迹,所以当眼泪从她面颊上滴下来时,变成了粉十红色。看到你十爱十的人活受罪,也知道他快死了——我在这个棚屋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我召唤“王子”到我怀里,在门那儿踌躇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安妮绝望的目光。“安妮,我希望——我很抱歉。”她点了点头,我离开了。“柳树”跟在脚后。

音乐是有魔力的,我痛苦地思付着。可它不能尽全责又有何用?如果汤姆就快死了,还举起这棵只有汤姆的上帝才能移动的大树干什么用?

“王子”在我怀里呜呜地叫着,我蹒跚地走回帐篷里。“柳树”在帐篷四周巡逻。照例尽职,好像她从未离开这里去过安十抚一个垂死的人。

我把“王子”放在铺盖上,我的竖琴盒就在车边。我死后,我的竖琴会作为纪念送进皇宫。

我想像着我的一部分十精十神巳渗入这木料中,无论我死了多久,这十精十神将与这乐器长存。我的学生会为竖琴争斗,除非我事先指明一个作为我的继承人。竖琴就会被珍藏。我的骨头会在厚厚的黑土里腐烂,但是我的竖琴却会被珍藏起来。

我把竖琴放在盘起的腿上。这一次,我还没闭上双目就已泪眼蒙蒙,我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哄着音乐向我走来,它回应了,像平时那样将我笼罩在舒适之中。

我只能做到这些了。汤姆被压在树下,我乞求音乐挪开大树,它做到了,但那是不够的。我还能求它做什么?竖琴的声音给我带来了几许平静,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抓着竖琴的弓“柳树”冲着我叫,但我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可以呆在这看守帐篷。尤其是保护王子——你知道他有多不愿意在晚上被单独留下。”

“我可以进来吗?”我轻声问。

看到我手里的竖琴,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她的脸上燃起了希望,但马上熄灭了。因为她看见我的表情很沮丧。“我救不了他,”我说,“但也许我可以安慰他。”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立刻眼里又充满了泪水。“请进来吧。他有时像要醒了。我相信他很愿意听音乐。”

我坐在一个矮矮的小凳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脚踝上,这样就可以把竖琴放在我的小腿上。

起初音乐飘然而至,很虔诚地,好像它也意识到了此情此景的严肃。它复十活了,像一个唱诗班的男孩在做教堂公益活动时走进回廊,头低着,双手祈祷似的紧十握胸前。部分是因为仪式,而大部分是深感到自己的责任,音乐是甜美而十陰十郁的。好像是焚香时的烟。

起初汤姆静静地躺着,我所能看到的是他的呼吸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深。然后他的嘴角咧开,无力的笑了笑。他的眼睛也勉强睁开了。

“安妮?”他低低地喊。她低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她的脸紧十贴在他的脸颊上。

魔力十宠十十爱十音乐。音乐钟十爱十这夜晚。黎明即将来临,不管音乐到底会带来什么,都要在天亮之前出现才行。汤姆轻轻叹气,脸上的痛苦减轻了。“安妮,我的十爱十,我的笛子。”

安好取来笛子,放在他手里。很显然她以为他只是想握着它,因为在他颤十抖着把笛子按在嘴边时,她的脸惊恐得扭曲了。“汤姆,不要。”她说。但来不及了。

笛子深沉的韵十律响彻棚屋,竟如此清冽。汤姆的手指几乎没动。但笛声轻轻唱起雾之歌,梦之歌,笛子能奏出的惟—的歌。笛声愈加响亮了,汤姆的胸也起伏得更加平稳了。

安妮露出微笑,看着丈夫吹奏。我让手指在琴弦上滑十动,用瀑布之歌来配合笛子悠缓的梦。

有时弹奏,我会刻意注重旋律,和谐,搭配。此时,欢偷如期而至,在固定的主题中延展。

但也有些时候,音乐会在我心底激荡,通过手指的传递进入到竖琴中。我不知道也不在意到底在弹什么。这时是魔力在控制着我。因为它赋予音乐以自十由之形,赋予我以灵魂之光,让我暂时忘却疼痛的肩膀和发僵的手指。

当第一缕曙光从门缝中透进来.我弹了最后一个和音,汤姆向笛子里叹了最后一口气,任笛子从唇边滑落。不用看安妮的脸,我也知道汤姆死了。

安葬汤姆前,安妮想把汤姆十精十美的笛子送我,但我又把笛子按回到她手中。

“我不能拿。”我小声说。眼泪偏偏这时刺痛了我的眼睛。“它属于汤姆,就让它与汤姆一起安息吧。”

“汤姆想送给您,”安妮说,“他告诉过我。”

“那么好吧,”我说,绷紧了脸以防声音发十颤,眼泪涌十出。“你遵他遗嘱把笛子送了我。现在我要把笛子送给他,以与他同十眠。这很合适——他是个优秀的音乐家。”

安妮不愿意在此事上计较,所以他任凭我把笛子放在她手中。

“和他一起埋了吧。”我说,她照做了。

一个庄严的日子里,我最后打点好驴车,再次给老“忠诚”套十上辕。“王子”又回到裹十着的毯子上坐好。“柳树”十精十力充沛地围着驴车跳着、转着,搞得那可怜的驴子心烦意乱。我静静地告别了,受到旅途平安的美好祝愿。我释然地牵起“忠诚”的缰绳、走出本丁福镇。

音乐是十爱十我的,一直没变。这么久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它的清鸣中度过的。但是它在我年轻时更十爱十我吧,我总以为它现在更十爱十汤姆。在他需要时,音乐为他赶来,尽力去拯救他。虽然失败了——它毕竟尝试过。

但是我老了,力不从心了,有时摸索不到旋律了。音乐却对我不耐烦了。驱使着我,在我跟不上它的步伐时,掠走它赋予我的光芒。

当我像个垂死的人一样急需它的安十抚时,它却变得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