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隧道》作者:[美] 弗雷德里克·波尔[完整版](2 / 2)

“布克哈特!”小个子又轻声说道。“咱们快离开这儿!他们现在要抓你呐。你要是想活着的话,就赶快走吧!”

跟这个人也没什么可争论的。布克哈特朝那位走来走去的经理抱歉地苦笑一下,就跟着斯文逊出去了。这个小个子好像知道该朝哪儿走。一到大街上,他就揪住布克哈特的胳臂,匆匆拉他朝街尽头走去。

“你瞧见她没有?”他问道。“那个叫霍思的女人,在电话亭里呐?相信我,她能在五分钟之内把他们都叫来,所以咱们得加快脚步!”

尽管大街上到处是人群和车辆,可谁也没注意布克哈特和斯文逊。天气凉飕飕——不管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布克哈特觉得这简直不像六月而更像十月的天气。他感到自己像个傻子,跟在这个发疯的小个子后面。躲开“他们”,可是往哪里走呀?这个小个子可能有点疯疯癫癫。不过他本人确实害怕了,而恐惧又有传染十性十。

“打这儿进去!”小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是另外一家餐馆——说真的,倒更像个酒吧间,是布克哈特从来没光顾过的二流场所。

“一直穿过去。”斯文赴小声说:布克哈特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侧着身十子从许多桌子当中穿过去,一直走到餐馆的那一尽头。

这家餐馆是L形的,直角形门面朝着两条街道。他们从旁门走出来,斯文逊冷冷地回头看一眼那个起疑的餐馆会计,就穿过大街朝对面人行道走去。

他们来到一家电十影院的门廊下,斯文逊的表情开始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把他们甩掉了!”他轻声庆幸说。“咱们差不多到那儿了。”

他到售票处买两张电十影票,布克哈特就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这是周末的日场,所以场内几乎是空的。银幕上传出槍声和马蹄声。一位靠在光亮的铜挡杆上、孤零零的服务员看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厌烦地瞧电十影。斯文逊领着布克哈特从铺着地毯的大理石台阶走下去。

他们来到休息厅,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有一个门上写着“男厕所”,另一个门上写着“女厕所”,还有一扇门上用金字标着“经理室”。斯文逊在门口听一听,轻轻开门,把头伸进去瞧一眼。

“没事,”他用手比划着说。

布克哈特跟着他穿过一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朝另一扇门走去,那也可能是个盥洗室,因为门上没有标记。

可那并不是个盥洗室。斯文逊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往里面看看,然后打手势叫布克哈特跟他一块儿进去。

原来是一个金属墙壁、灯光挺亮的隧道。他们站在中间,隧道空荡荡地向两边展开。

布克哈特惊讶地张望着。至少有一件事他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泰勒顿市地下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隧道。

隧道那端有间屋子,里面放着一些椅子和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像电视屏幕的东西。斯文逊气喘呼十呼地颓然坐在一把椅子里。

“咱们在这儿可以呆一会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不再常到这儿来了。他们如果来了,咱们会听见的,可以藏起来。”

“谁呀?”布克哈特问。

小个子说,“火星人!”他说这个字时嗓音都劈了,好像快断了气似的。接着他用凄凉的腔调说:“嗯,我想他们是火星人。不过,你也可能是对的,你知道,自从他们抓住你这几个星期以来,我有许多时间来思考,他们也可能不过是俄国人罢了。可是——”

“你从头说一说。谁抓住我了。什么时候?”

斯文逊叹口气。“这么一说,咱们还得从头说一遍。好吧,差不多两个月前,你半夜到我家来使劲敲我的门。你被人痛揍了一顿——都吓糊涂了。你求我救救你——”

“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你对这事一点也记不得了。你听我一说就会明白的。你灰溜溜地说了一连串关于你被捕和受到威胁,你妻子死而复生,还有其他许多十胡十言乱语的话。我以为你疯了。可是——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很尊敬。你求我把你藏起来,而且你也知道我有这间暗室。这间屋子只能从里面锁上。我亲自装的这把锁。于是咱们就进去了——只是为了让你满意——大约午夜时分。其实也就是咱们走进去一刻钟或二十分钟之后,咱们俩人都不省人事了。”

“不省人事?”

斯文逊点点头。“咱俩一块儿。就好像让一个沙袋猛击了一下似的。听着,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碰上了这样一回事?”

“好像是的。”布克哈特没把握地摇摇头。

“当然是了。咱俩后来又突然一块儿醒了过来,你就说你要给我看点好玩的东西。咱俩就走出去买了张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

“六月十五日?那不是今天吗!我是说——”

“你说的对,伙计。总是今天!”

这需要时间来细细琢磨才能领会透。

布克哈特惊异地说,“你在那个暗室里藏了多少星期?”

“我哪儿能说得清楚?大概四个或五个星期吧。我记不清了。每天都一样——总是六月十五日,我的房东吉弗太太总在扫前门的台阶,街上拐角报摊上的报纸总是同样的大标题。伙计,这简直让人感到单调。”

布克哈特想出一个主意,斯文逊不怎么同意,但还是接受了,两人就一起朝前走。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人,总是跟着别人走。

“这太危险啦,”他焦虑地嘟嚷道。“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他们会发现咱们,那就——”

“咱们有什么可损失的呢?”

斯文逊耸了耸肩膀。“这太危险啦,”他又说一遍,但还是跟着朝前走了。

布克哈特的想法非常简单。他只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这条隧道一定通往什么地方。火星人还是俄国人,奇异的十陰十谋还是疯癫的幻觉,泰勒顿市到底出了什么事,总得有个解释,而隧道的尽头就是寻求答案之处。

他俩慢慢往前走,走了一里多路才开始看到尾端。他们还算幸运——至少没有人在隧道里发现他们。但是斯文逊说过,只在某个规定的时刻才有人使用这条隧道。

天天都是六月十五日。为什么?布克哈特思索着。如何发生的倒不要紧。可为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会完全非自愿地陷入沉睡,好像大家都是同一时刻睡着的。另外,丧失记忆,忘却一切,也挺奇怪——斯文逊还说过,就在布克哈特进入暗室之前,不小心在外面多呆了五分钟的那个早晨,他多么急切地又看到了他。斯文迹苏醒过来时,布克哈特已经走掉。那天下午,斯文逊在街上又见到他,可布克哈特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斯文逊像耗子那样度过了好几个星期,晚上藏在楼梯地板下面,白天偷偷跑出来怀着渺茫的希望到处寻找布克哈特,奔波在死亡的边缘,尽量避开“他们”那种致命的视线。

他们。他们当中之一就是那个名叫十爱十泼·霍恩的姑十娘十。就是由于看到她漫不经心地走进一个电话亭而没再出来,斯文逊才发现了这条隧道。布克哈特办公楼下面看管烟摊那个人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斯文逊知道的或者怀疑的至少还有十来个人。

一旦你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因为只有这种人在泰勒顿市天天改换身份。布克哈特在这天天都是六月十五日的早晨,搭乘八点五十一分钟那班公共汽车,从来没误过一分一秒钟。而十爱十泼·霍恩却有时身穿眩眼的玻璃纸裙子,出售糖块或卷烟。有时又穿得很朴素,有时根本没让斯文逊看到。

俄国人吗?火星人吗?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在这场疯狂的化妆舞会中打算得到什么?

布克哈特得不出答案,或许在隧道尽头的门外可以找出来。他俩一直小心翼翼地倾听,听到一些从远处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声音,但不像有什么危险。他们便匆匆地过去。

他俩穿过一间空旷的房间,又上一段楼梯,到达布克哈特认出是康特乐化学工厂的所在地。

没有一个人影。这倒也不怎么奇怪:这座自动化工厂压根儿就没有多少人在里面。但是布克哈特参观过一次这家工厂,仍然记得其中无休无止的繁忙景象,忽开忽闭的阀门啦,自动装卸、搅拌和化学处理冒泡溶液的大缸啦。等等。这家工厂一向没有很多的人,但一向挺喧腾热闹。

可是现在却很宁静。除了远处传来些声响外,一点生气勃勃的景象都没有。那些控制的电脑并没有发号施令;那些线圈和继动器都在休息。

布克哈特说,“跟我来。”斯文逊勉强地跟在他身后,穿过由一行行不锈钢管和容槽十交十织组成的通道。

他们就好像在死人面前走过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们确实是这样,因为当初曾使工厂运转的自动装置不是死十十尸十十又是什么呢?那些控制机器的电子计算机根本就不是电子计算机,而是活人脑子的电子模拟机。它们如果被关上电钮,不就是死亡了吗?因为它们当初个个都是一个活人的头脑。

拿一个技术高超的石油化工技师来说吧,他在分解原油为各种成分上技术非常高明。把他绑住,用电子探寻针插到他脑子里去探索一下,那架机器就扫描出他脑子的思维规律,再把它转换为图表和波纹。然后,把这些波纹刻印在一个机器人的计算机上。你就得出了你的化工技师。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制造出一个个拥有那化工技师的知识和技能的复制品,毫无活人的局限。

有十来个这个化工技师的复制品放在一家工厂里,它们就会每天二十四小时,每周七天都使工厂运转。从不疲劳,从不马虎,从不遗忘什么。

斯文逊走近布克哈特,说道,“我害怕。”

他们现在已经穿过这间屋子,声音越来越响。不是机器声而是人说话声,布克哈特踱手摄脚走近一扇门,大着胆子向里面看看。

这是一间比较小一点的屋子,墙上排着许多电视屏幕——至少有十来个——每个荧光屏前坐着一个男人或女人,两眼盯着屏幕,向录音机口授指令。这些人用电话调度每一影像:而且没有两个荧光屏显出同一影像。

这些影像看上去很少有相同之处。其中一个是一家百货公司,里面有一个衣着很像十爱十泼·霍思的姑十娘十正在介绍一台家庭使用的电冰箱。另一个是一系列厨房镜头。布克哈特瞥见一个有点像他办公楼下而那个烟卷摊的影像。

这简直令人迷惑不解,布克哈特真想站在那里,把这个谜解出来,但是这里太忙乱了。另外也可能有人往这边看或者走出来发现他们。

他们又来到一间屋子。是一间空屋子,一间宽畅、布置得很讲究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张写字台,上面堆满了文件。布克哈特起先只扫了一眼,后来因为有一份文件上的字引起他的注意,就用十分好奇的目光盯视着。

他拿起最上面张,扫了一眼,又拿起另一张;这当儿,斯文逊狂乱地搜视那些十抽十屉。

布克哈特疑虑地咒骂着,把那些文件都扔回到写字台上。

斯文逊几乎没注意到他的咒骂,高兴地喊道:“瞧!”他从书桌里掏出一把手十槍,“里面还装着子弹呢!”

布克哈特直瞪瞪地瞧着他,心里想弄明白他刚才看到的一切。后来,他理解了斯文逊所说的话,两眼顿时亮了。“好伙计,”他叫道。“咱们拿着。斯文逊,咱们要仗着这杆槍走出这个地方。咱们不去警察局!也不找泰勒顿市的警察,而也许是去联邦调查局。你看一眼这个!”

他递给斯文逊一页文件,上面的标题是:“试验地区进展报告。项目:马林牌香烟战役。”内容通篇是数目字,布克哈特和斯文逊根本看不懂,可是结尾有一段总结:

“尽管47—K3试验所获得的新用户比任何其它试验而得到的新用户多一倍,但由于当地对卡车噪音的控制条例,这将不大可能被广泛应用。

47—K12一组的试验名列第二,我们推荐仍以这种方法再次进行试验。对三项最优异的战役进行个别检验,附带或免去取样。

如果顾主不愿承担附加试验费用时,对于K12系列的最高要求,可直接进行另一种变换办法。

所有这些预测,期望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成为预测结果中的百分之一的一半,百分之九十九强可能达到百分之五限度之内。”

斯文赴看完后,抬头瞧着布克哈特的眼睛,抱怨说,“我看不懂。”

布克哈特答道,“我不怪你。这虽然古怪,却符合事实,斯文逊,符合实际。他们既不是俄国人,也不是火星人。这些人是广告商,不知怎的——天晓得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把泰勒顿市整个占领了。他们掳获了咱们所有的人;你和我,还有两、三万其它的人。都在他们的支配之下了。

“他们也许使咱们进入催眠状态,也许另外耍什么花招;但是,不管他们怎样做,事实是他们老是让咱们活在那一天。他们整天该死地给咱们灌输广告,每天结束时,看看效果——然后他们把咱们脑子里这一天的记忆抹掉,第二天又重新用别的广告接着干。”

斯文逊的下巴茸拉下来。他费劲地把它合上,咽口吐沫。“十胡十闹!”他干脆地说。

布克哈特摇摇头。“当然,听上去像是发疯,可是整个这件事确实是发疯。否则你怎么解释呢,你否认不了整个泰勒顿市总在过同一个日子。你亲眼见到了,就是这样颠三倒四的,咱们得承认这是真的,除非咱们自己疯了。不管怎么样,一旦你承认有人知道怎样完成这件事,对于其他方面也就明白有它一定的道理了。

你想想看,斯文逊!他们在花每一分钱做广告之前,早把每个细节都检验过了。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吗?只有上帝知道这得花多少钱哟,可据我所知,事实上,有些公司,一年就要花两三千万美元广告费。一百个公司,乘一下得多少。即使每家公司学会怎样削减百分之十的广告费,真格的,也只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如果事先知道什么能起效用,就可以把这种广告费削减一半,也许一半以上也说不定。这样一年就可以节约两三亿美元;如果他们只拿出其中百分之十到二十用在泰勒顿这个城市上,对他们来说,还是便宜极了,而且对那些把秦勒顿市弄到手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是谁,也是发笔财的买卖。”

斯文逊十舔十一下嘴唇,踌躇地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咱们——嗯,就是一种被俘虏的听众了吗?”

布克哈特皱皱眉头。“不完全是。”他又想了一分钟。“你知道一个医生怎样试验盘尼西林那类东西吗?他把一组细菌菌落分别移植在一些盛有胶冻的盘子里,然后在每一种上试着下点药,每次都起一点变化。嗯,那就是咱们——咱们就是那些细菌,斯文逊。只是咱们比它们效率更高些。他用不着试验一组以上的细菌菌落,因为他们可以一次又一次用它作试验就够了。”

斯文逊很难接受这种说法。他只说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咱们去报警察局。他们不能把活人当荷兰猪使用。”

“咱们怎么到警察局去呢?”

布克哈特犹豫了一下。“我想——”,他慢慢说。“当然。这是个大人物的办公室。咱们现在有杆槍了。咱们就在这里等他来。然后他就会把咱们带出去了。”

这既简单又直截了当。斯文逊平静下来,挨着墙,找个从门口看不见的地方坐下来。布克哈特自己也在门后面找个地方坐下——

于是。开始等待。

等的时间没有想像得那么长,也许只不过半小时罢了。布克哈特听见有说话的声音走近,就连忙贴墙靠好,还跟斯文逊匆匆小声说了句话。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十娘十的说话声。男人正在说,“——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汇报?你把你这一整天的试验都毁了!你究竟怎么啦,珍妮特?”

“对不起,道尔金先生,”她用一种清晰而甜蜜的嗓音说。“我认为这事很重要。”

男人嘟囔着说,“重要!二十一万个单位里面出了这么一个讨厌的。”

“不过这是那个布克哈特,道尔金先生。又是他。从他溜掉的情形来看,肯定得到了什么帮助。”

“好啦,好啦。没什么关系,珍妮特:不管怎么祥,那个巧克力可口酥程序还是提前完成了。既然你已经搞到这种程度,就进来吧,把工作汇报写出来。也别担心布克哈特那件事啦。他可能就在什么地方闲逛呢。咱们今天晚上就把他抓住。再……”

他们俩走进来。布克哈特把门砰的一声踢上,用槍瞄着他俩。

“那只是你的打算,”他得意洋洋地说。

这真够得上是令人十大吃一惊的时刻,使人惊吓得十精十神失常,困惑而恐惧。这是布克哈特一辈子当中最得意的时刻了。那人脸上显露出那种他在书上读到过而并未见到过的表情。道尔金的嘴不自觉地张开了,两眼睁得大大的,他好像要提个问题,可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姑十娘十也几乎一样惊慌失措。布克哈特看了她一眼,才明白她的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原来她就是那个叫十爱十泼·霍恩的姑十娘十。

道尔金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你说的就是这人吗?”他尖刻地问。

姑十娘十说,“是。”

道尔金点点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做得对。嗯,你——布克哈特,你们要干什么?”

斯文逊尖声叫道,“瞧着点他!他身上可能还有杆槍。”

“那就搜他一下,”布克哈特说。“我告诉你我们要干什么,道尔金。我们要你跟我们到联邦调查局走一趟,向他们解释一下你如何逃脱了绑架两万人的罪名。”

“绑架?”道尔金轻蔑地说。“那太离奇了,伙计,把那杆槍收起来。你要对这一切负责的!”

布克哈特举着手十槍,严厉地说,“我想我负得了责任。”

道尔金好像火极了,很不耐烦,而奇怪的是却不害怕。“他十妈十的——”他开始大发雷霆,可又闭上嘴,沉住了气。

“你听我说,”他劝说道。“你搞错了。真格的,我没有绑架过任何人!”

“我不相信你,”布克哈特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

“可这是事实!你应该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布克哈特摇摇头。“联邦调查局如果愿意相信就让他们相信吧。咱们早晚会弄清楚的。我们现在从哪儿可以出去?”

道尔金张嘴想要辩解。

布克哈特发火了。“别挡住我的去路,必要的话我能把你毙了。明白吗?我已经过了两天鬼日子。为此,每一秒钟我都在责怪你。毙了你?那我可太高兴了,而且自己一根毫十毛十也不会损失!把我们从这里带出去!”

道尔金的脸色突然变得十陰十沉起来。他好像要移动,可是那个他称呼为珍妮特的金发姑十娘十悄悄溜到他和那杆槍之间。“求求你!”她哀求布克哈特。“你不明白。你不能开槍!”

“躲开点。”

“可是,布克哈特先生——”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道尔金面带难以理解的表情,朝那扇门冲去。布克哈特被他狠狠地推开,马上抡起手十槍,大吼一声。姑十娘十也尖十叫起来。他扣动了扳机。她带着怜悯和恳求的表情,靠近布克哈特,一下子又把那人挡住了。

布克哈特本能地朝下面开槍,为的是打瘸他而不是打死他。但他没瞄好准。

子弹正击中她的腹部。

道尔金把门在他身后一摔就跑掉了,可以听到他向远处奔去的脚步声。

布克哈特把手十槍一掷,跳到姑十娘十身边。

斯文逊哭哭啼啼地抱怨,“这下子咱们可完蛋了,布克哈特。唉,你干吗开槍呀?要不然咱们就跑掉了,可以到警察局去了。咱们都差不多从这儿出去了,咱们——”

布克哈特没答理他。他正跪在姑十娘十身旁。她平躺在地上屈伸着两个胳臂。地上也没有血迹,身上也几乎没有伤痕;而且她躺在地上那副姿势也是任何活人摆不出来的。

然而,她并没有死。

她并没有死——布克哈特木然呆跪在她旁边,心想:她可也并没活着。

她没有了脉搏,而一只伸着的手指头却传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没有呼吸声,却有一种咝咝的响声。

两只眼睛睁开,瞧着布克哈特。目光既无恐惧也无痛苦,而只有一种比地狱还要深不可测的怜悯表情。

她古怪地歪扭着嘴唇说“别——着急,布克哈特先生,我没——事。”

布克哈特震惊地缩回大十腿,瞪视着。应该有血迹的地方,却是一种并非人肉而是物体的明显的裂口,还有一卷黄铜的细电线。

布克哈特十舔十湿了自己的嘴唇。

“你是个机器人?”他问道。

姑十娘十试着点点头,歪扭的嘴唇颤十动着说出,“我是。你也是。”

斯文进含混不清地发出一声声响,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来,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墙。布克哈特在那个躺在地板上的毁坏了的傀儡旁边晃来晃去。他一声没吭。

姑十娘十吃力地说,“我很抱歉发生了这一切。”美丽的嘴唇扭曲成一种冷嘲热讽的样子,在她那年轻而光滑的脸蛋上显得十分怕人,后来她费了很大劲才控制住自己的嘴唇。“对不起,”她又说道,“你那颗子弹大概打在神经中枢上了。这使我很难控制住这个身十体。”

布克哈特不自觉地点点头接受了这种歉意。机器人!显然他现在也弄明白了,而且必然是事后明白的。他想到自己原先那些神秘的想法,被人催眠啦,火星人啦,其他更古怪的事啦,都是愚蠢无比。因为机器人的制造这一简单事实更十精十确而简便地符合实际情况。

一切证据都曾经摆在他的面前。那座移植人的思维能力的自动化工厂——为什么不能把人的思维移植到一个人型化的机器人里去,使它赋有原来的特点和外型呢?

它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吗?

“咱们全是,”布克哈特说,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说出声来。“我的妻子,我的秘书,你,还有那些街坊,咱们大家都一样。”

“不,”那声音比之前有力一些。“咱们大家不完全一样。我是自己选择的,你看,我——”这一次那两片痉十挛的嘴唇不再任意扭曲了——“我原是一个年近六十岁的丑陋的女人,布克哈特先生,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消逝了。道尔金先生肯给我一个机会恢复成一个美丽的姑十娘十再次生活,我巴不得有这个机遇,就欣然接受。说真的,尽管有些不利的地方,我真的全心全意地接受了。我的肉十体仍然活着——我在这儿,而它在沉睡着呢。我可以回到我的肉十体中去。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回去过。”

“那我们其余的人呢?”

“不一样,布克哈特先生。我是在这里工作。我执行道尔金先生的命令。把广告试验的结果制出图表,按照他教你们生活的方式监督你和其它人。我是自己选择这样做的,而你们是不能选择的。因为,你看,你们己经死了。”

“死了?”布克哈特喊道,几乎是一声尖十叫。

那两只蓝眼睛望着他,眨也没眨一下,他心里明白这不是谎话。他咽了口唾味,赞叹那使他能吞咽,能出汗,能吃东西的复杂的机械装置。

他说:“哦,我梦中那次爆炸。”

“那不是一场梦。你说得对——爆炸。那是真的。是由那个工厂造成的。贮存槽爆炸了,爆破没达到的地方,不大一会儿,浓烟就起了杀人的作用。两万一千人几乎全部死在这场爆炸中了。你和其他人一起死去了。这就造成了道尔金的机会。”

“这个混账的盗十十尸十十鬼!”布克哈特说。

那曲扭着的肩膀奇特地耸了一下。“怎么?你已经死了。道尔金就是要你和所有其它的人——一整座城市,美国完整的一块地方。移植死人的脑子同移植活人的脑子一样容易。可以说更容易些,因为死人不能说不。哦,这需要人量的工作和金钱——整个城市破碎不堪——但是完全重整起来也是可能的。特别是许多细小枝节的地方也不需要完全恢复得一模一样。

有一些家庭里的脑子甚至完全损坏了,里面全是空的,地下室用不着太完整,而且街道也不太要紧。反正它只需要坚持一天就成了。总是一天——六月十五日——一天一天重复着;而且即使有什么人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的话,不管怎的,这个发现也没有时间滚雪球似地扩散,并破坏试验的效力,因为一切谬误一到午夜就会全部勾销。”

那张脸盘强作微笑。“六月十五日那天是场梦,布克哈特先生,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真正度过它。那是道尔金先生送的礼物,是他送给你的一场梦,在一天结束时,他又把它收回去。那当儿,他得到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对种种要求作出反应的一切数据,那些维修人员下到隧道里去,穿过整个城市,用微小的电子排除器把这个新梦洗掉后,梦又重新来一遍。就在六月十五日那天。

“永远是六月十五日,因为六月十四日是你们所有的人活着的时候所记得的最后一天。有时维修人员漏过一个人,如同他们把你漏掉那样,因为你那时正在你那条船下面。不过这也不要紧。那些被遗漏的人如果露面就会暴露白己——如果他们不露面,那也不影响试验。但是他们耗不尽我们这些替道尔金工作的人。我们身上电源被切断也像你们一样睡觉。可一醒过来就全都记得。”那张脸没完没了地十抽十搐。“如果我能忘记一切,该多好啊!”

布克哈特不敢置信地说,“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销售商品,必定要花费几百万块钱呵!”

那个名叫十爱十泼·霍恩的机器人说,“是啊,是花掉了那么多钱。可也给道尔金赚了好几百万块钱。况且这还没完呢。他一旦发现能使人们行动的主导词汇。你想他会就此罢休吗?你想——”

门打开了,她的话被打断了。布克哈特急转身,恍惚地记起道尔金的逃脱,便举起手十槍。

“别开槍,”那个声音安详地命令道。不是道尔金,而是另外一个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没有用灵巧的塑料和化妆品伪装起来,只是在闪闪发亮。它发出金属般的声音,“忘掉一切吧,布克哈特。你什么也干不了。在你再进行破坏之前,把槍十交十给我。马上十交十给我。”

布克哈特生气地大吼起来。这个机器人的躯干亮闪闪的。说明是钢的。布克哈特对他的子弹能否打穿它,或者即使能打穿,又能起多大伤害作用,都毫无把握,他得试睑一下——

但是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呜咽般的急旋风,那是斯文逊,已经骇得歇斯底里大发作。他一下子扑向布克哈特,把他撞倒在地,槍也掉在地上。

“我求求你!”斯文逊拜倒在那个钢制机器人面前,语无伦次地求饶。“刚才他会用槍打你的——请别伤害我!让我像那姑十娘十一样为你工作吧。你叫我干什么都可以——”

机器人的声音说,“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它往前走了整整两步。踏在槍上——一脚把它踢开,撇在远处的地板上。那个出了故障的金黄头发的机器人毫无感情地说。“我可坚持不了多久啦,道尔金先生。”

“必要的话就切断电源吧,”钢制机器人回答道。

布克哈特眨了眨眼,说道,“可你不是道尔金啊!”

钢制机器人把它那两只深陷的眼睛转向他。“我是,”它说,“肉十体上不是——但眼下我所用的躯体是这个。我怀疑你能用手十槍伤害这个躯体。另外那个机器人的外壳比较容易弄坏。现在你停止这种十胡十闹,好不?我不想损坏你;损坏你代价可大大啦,只请你坐下,好让维修人员把你调整一下,好不?”

斯文逊匍匐在地。“你——你不会惩罚我们吗?”

钢制机器人没有表情,但它的声音好像有点惊讶。“惩罚你们?”它又提高调门重复道。“怎么惩罚呀?”

斯文逊哆嗦起来,好像那句话是根鞭子;布克哈特却发怒道:“如果他愿意的话。就调整他,我可不干!你还得大大地损毁我一番,道尔金。我不在乎我值多少钱,也不管要费多大的事才能再把我重新修理好。我要从那扇门走出去!你要想制止我,除非把我杀死,你别无其他的办法制止我。”

钢制机器人朝他走了半步,布克哈特却不自觉地停住了。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索索发十抖,准备丧命。准备进攻,准备应付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除了真正发生的事之外,他都作好了准备,因为道尔金那钢制的身休仅仅在布克哈特和手十槍之间让开了一条路,让他可以自十由地朝门口走去。

“走吧,”钢制机器人请道。“谁也不会阻拦你。”

布克哈特走到门外突然停住了。道尔金让他走出来真是糊涂透顶!机器人也好,肉十体人也好,被害者也好,受益人也好,都不能制止他离开道尔金的王国,到联邦调查局或者其他所能找到的法律场所去报告他的遭遇。那些为试验结果而付款给道尔金的公司一定不知道他所运用的盗十十尸十十技巧;道尔金一定瞒着他们,因为只要有一点内幕情况公诸于世就会制止这种事。走出去也许意味着死亡,不过在他过着这种假生命的时刻,死亡对布克哈特来说并不恐惧。

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找到一扇窗户,就向外望出去。那是泰勒顿市——一个假造的城市,但是它看上去是那样真实和熟悉,布克哈特几乎认为这一件事不过是场梦罢了。然而这不是梦,他心中确信这一点。而且也同样相信泰勒顿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了。

得朝另一个方向走。

他足足走了一刻钟才找到一条出路,但是他发现自己在几条走廊里偷偷摸十摸走着,一听到可疑的脚步声就赶快躲起来,深知这种躲躲藏藏也全是白费心机,因为道尔金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但是没有人阻止他,他找到了另一扇门。

从里面看不过是一扇简单的门,可是他把门一打开,走出去一看,却不象他所见过的任何地方。

开始有一片光——灿烂无比、令人眩目的亮光。布克哈特眨巴着眼睛朝上看,恐惧而不敢相信。

他正站在一个加过工的光滑的金属架子上,离他的脚不到十二米的地方,那个架子突然断落,他几乎不敢走到它的边缘,但是即使在他站立的地方,他也看不到他面前那个深渊的底层。那条鸿沟伸展开去,直穿他身旁两边的亮光,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怪不得道尔金如此轻易地给了他自十由!从这家工厂根本哪儿也去不成。这条奇特的鸿沟多么令人不可置信,上面挂着上百个白花花眩目的烈日又是多么不可能呀!

他身旁有一个声音问道,“布克哈特?”接着他身前那个深渊里轰响着他的名字,来回低沉地萦回不断。

布克哈特润十湿了他的嘴唇。沙哑地答道:“是——是啊?”

“我是道尔金。这次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肉十体的道尔金,通过手提话筒想跟你对话。现在你亲自见到了,布克哈特。你现在总该理智地让维修工把你整修一下了吧?”

布克哈特瘫痪地站在那里。在那刺眼的亮光中,一座活动的山脉朝他移动过来。

它在他头顶上足有好几百呎高:他抬头瞧瞧山顶,亮光使他无可奈何地眯细着眼睛。

它看上去象——

不可能,

门上的扩音器问道,“布克哈特?”但他答不出声了。

一阵低沉沉的叹息声。“嗯,”那声音说,“你终于明白了。你没有地方可去。你现在知道了。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你的,可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最好还是让你自己来认识。而且,布克哈特,我为什么要重建一座同以前一模一样的城市呢?我是个商人,我要计算成本的。如果一样东西必须完整,我就完整地把它制造出来。不过眼下这件事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布克哈特孤独无助地看到眼前那座山上,有一处不那么陡的峭壁朝他这边倾斜下来,又长又黑,而末端却是片白色,莲馨花那样的白色……

“可怜的小布克哈特,”扩音器低声哼道,久久回响在那实际上只是个加工车间的巨大的深渊里。“你发现自己原来住在一座盖在一张桌子面上的城市里,可能吓了一跳吧。”

六月十五日,盖·布克哈特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这是一场使人无法理解的怪梦,梦里的爆炸和幽暗的人影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恐怖和真人。

他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一个扩音喇叭在他卧室的窗子外面极响地吼叫。

布克哈特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向外张望。外面空气凉飕飕的,不象六月天,倒象十月里的气候;但景致倒也依然如旧,除了有一辆装着扩音喇叭的卡车停在街那头人行道旁。它的高音喇叭嘟嘟地放着:

“你是个懦夫吗?你是个傻瓜吗?你难道要让那些政治骗子窃取你的国家吗?不能!你难道对贪十污和犯罪行为再容忍四年吗?不能!你在整个选举期间一直投联邦十十党十十的票吗?对!你就应当这么干。”

他有时大喊大叫,有时哄骗,威胁,乞求,引十诱……但是他的声音从一个六月十五日到又一个六月十五日没完没了地响着。

(本文由【读书中文网】Ken777进行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