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晚上吃过晚饭后,我问小瓦莱斯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母亲。我毫不奇怪他说他愿意。孩子们比大人们对这种事有更多的体谅。我们发现母亲正坐在疗养院的前门混凝土门廊上,看着在65号公路上过往的车辆。护十士说她整天都心绪不宁。对此我也毫不惊讶。每个秋天,当树叶开始变黄时,她都变得坐立不宁。我把她带到休息室,梳她长长的白头发。
“电视上除了熊外什么也没有了。”护十士抱怨说,啪啪地按着频道。小瓦莱斯在护十士走后拿起遥控器,我们开始看一个CBS或NBC特别报道,关于在弗吉尼亚的一些把他们的房子装上火把的猎人们。
电视正在采访一个猎人和他的妻子,他们价值一百一十七万五千美圆的房子刚被烧毁了。她责备熊。他没有责备熊,但正在起诉,要求从州政十府那儿获得赔偿,因为他有一个合法的打猎许可证。州政十府官员声明,拥有一张打猎许可证并不禁止(命令,我想这才是他使用的词)被打猎者进行反击。我认为对一个州政十府官员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公正的观点。当然,他被赋予了一个不进行赔偿的利益。我自己并不是一个猎人。
“在星期天就别烦恼到这儿来了,”母亲对小瓦莱斯说,“我已开过了一百万哩的车,现在我的一只手已放在那道大门上了。”我十习十惯了她说这样的一些话,尤其在秋季,但我担心它会使小男孩难过。事实上,当我们离开母亲后他看起来确实很忧虑。我问他怎么了。
“她怎么已开了一百万哩的车?”他问。母亲告诉他的是每天四十八哩,开了三十九年,而他用计算器已算出了结果:三十三万六千九百六十哩。
“是开了那么多。”我说,“早上四十八哩,下午四十八哩,再加上一些足球比赛的旅程。再加上,老人们总是稍微夸张了一点。”母亲是这个州的第一个女校车驾驶员。她每天都要开车并抚养一个家庭。父亲只是经营农场。
六
回到家,发现箱中有一封来自瓦莱斯的明信片。他和伊利莎白正进展得很不错并玩得很高兴。没有关于小瓦莱斯的一个词,但男孩看起来也并不在意。象大多数他这种年龄的孩子一样,他并不真正喜欢和父母一起外出。
星期六下午,疗养院把电话打到了我办公室,并留下话说母亲去了。我那时正在路上奔忙。我在星期六工作,因为这是许多农场主在家的日子。当我打回电话并得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心脏确实错过了一次跳动,但只有一次。许久以来,我已作好了这个准备。“这是个赐福。”当我再给护十士打电话时我说。
“你没明白,”护十士说,“不是去世,是去了,不见了。跑掉了,不见了。你母亲已逃跑了。”当没有人注意她时,母亲走过走廊,用她的梳子撬开门,并带走了一十床十属于疗养院的十床十单。她的烟呢?我问。也不见了。这是一个她不打算再回来的确定迹象。我那时在富兰克林,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回在65号好公路上的疗养院。护十士告诉我母亲最近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当然他们会这么说。我们在院子中到处寻找,院子有半亩大,且没有一颗树。然后他们让我给司法官办公室留了一个口信。我将不得不继续支付她的医疗费,直到她被正式登记为失踪时,也即星期一为止。
当我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小瓦莱斯正在摆放晚饭。这只是包括打开几个罐头这种工作,罐头已经挑好了。我告诉他他的祖母不见了。他点点头,说,“我已告诉过我们她会这么做。”我给南加利福尼亚打了个电话并留下一个口信。其它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我坐下来,努力让自己看电视,但电视上什么也没有。然后我从后门看出去,看到透过树林,火光闪烁着,然后我认识到我正好知道到哪儿去找她。
七
毫无疑问天气正在转凉,因此我穿上了夹克。我叫男孩等在电话边,以免司法官打电话来时家里没有人。但当我走过那片田地的一半,再回头看时,他正跟在我后面。他没穿夹克。我等他赶上来。他带着他的点二二,但我把它留下,靠在我们的围栏上。在晚上翻过围栏比在白天更艰难,尤其在我这个年龄。我六十一岁。高速公路上挤满了冲向南方的汽车和冲向北方的卡车。
我的裤脚被长长的草上的露水弄十湿了。那实际上是块兰色草地。
刚进入树林几英尺时,漆黑一片,男孩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然后更亮了一些。开始我以为是月光,但它只是象月光一样的光束,高高的,从树顶泻下来,正好让我和小瓦莱斯能找到穿过灌木丛的路。不久我们便找到了那条路,以及它熟悉的熊味。
我提防在夜晚接近一头熊。如果我们继续在小路上走,我们就可能在黑暗中撞上一头,但如果我们走进灌木丛,我们又可能被看作入侵者。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不该带上槍。我们继续在小路上走。光线就象雨一样,从树顶上泻下来。行走并不困难,尤其是如果我们别努力去看小路,而只是让我们的脚自己找到它们自己的路时。
然后,透过树林,我看到了它们的火。
八
烧火用的树枝大多数是梧桐和山十毛十榉,因此火堆产生的热量少而产生的烟雾多。看来熊们还没学到树枝的诀窍。但它们火生得不错。一头面向北边的褐色大熊正在用一根棍子十捅十火,并不时从它身边的一堆树枝中加一根到火上。其余的熊在周围形成一个松散的圆,坐在倒下的树干上。大多数是更小的黑熊或蜜熊;有一头母熊还带着幼仔。;有些熊正吃着坚果,没有吃的就只是怔怔地看着火。我母亲坐在它们中间,那张从疗养院带来的十床十单裹在她的肩上。
母亲拍了拍她旁边的树干,示意我坐下。一头熊走开,让小瓦莱斯在母亲的另一边坐下。
熊的气味有些腥臭但并非真正令人不快,一旦你十习十惯了它的话。我十靠过去,对母亲轻轻地说了些什么而她摇摇头。在那些没有语言能力的生物面前轻言细语是不礼貌的,她不用说话就让我知道了这点。小瓦莱斯也很安静。母亲把十床十单也裹十住我们两个。看上去我们在那里坐了有几个小时,一直看进火光中。
那头大褐熊护理火堆,它折断干树枝的方法就是抓住一头,另一头搁在地上,再用脚在树枝中间踩,就象人类做的一样。它也在同样的水平上擅长于使火保持很旺。另一头熊也偶尔十捅十十捅十火堆,其它的根本就不管。看起来只有几头熊知道怎样使用火,并正带着其它熊前进。但每件事不都是这样开始的吗?间或有一头更小的熊,抱着满臂的树枝走进来,并把它们仍到大褐熊旁边的树枝堆上。中心处的树枝有一个银色的特点,象浮木一样。
小瓦莱斯并不象大多数小孩那样坐不住。我发现坐着并看进火光中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带了一小包母亲的烟,尽管一般我并不怎么十抽十。这和在疗养院看望她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有趣,因为有了熊。它们大约有八头或十头。在火焰之中,事情也不那么十陰十暗沉闷了:一出出小戏剧正不断被上演,当火焰的空间被创造出来然后又在一阵火花的爆裂声中被毁灭时。我的想象疯狂地奔跑着。我看了看周围的熊,不知道它们看到了什么。有一些正闭着眼睛。尽管它们聚焦在一起,它们的十精十神看上去仍然是分离的,好象每一头熊都只是孤独地坐在它自己的火堆前一样。
拿着浆果的那头熊走过来,我们全都抓了些浆果。我不知道母亲吃没吃,我只是假装吃我自己的。小瓦莱斯做了个鬼脸,把他吃的浆果吐了出来。当他睡着后,我把十床十单在我们三个人身上裹紧了些。夜晚正变得更冷而我们并没有装备着象熊一样的皮十毛十。我准备回家了。但母亲不。她指向树顶,在那儿,一道光束正在铺开,然后又指向她自己。她认为天使正从高高的天空中走来吗?那只是一些开向南方去的卡车灯光,但她看上去非常满足。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它在我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冷。
九
小瓦莱斯轻轻拍着我的膝盖,把我弄醒。天已经破晓了,而他的祖母,坐在我们俩中间,已经死了。熊也不见了。有个人正横十冲十直十撞地穿过树林,向我们走来,根本没管那条小路。是瓦莱斯。在他后面是州警。他正穿着他的白衬衣。我认识到现在是星期天的早晨。在他听到母亲死讯的悲哀之下,瓦莱斯看上去很气恼。
州警们正使劲嗅空气并点点头。熊的气味仍然很浓。我和瓦莱斯用十床十单把母亲包好,并把她的十十尸十十体抬到高速公路上。州警们留在后面,把熊的火灰踢散并把它们的树枝扔进灌木丛中。真是件好事。他们自己就象熊一样,每一个都孤独地笼在他自己的制十服中。
瓦莱斯的车停在中心处,它的辐射状的轮胎在草地上看起来就象压扁了一样。它前面是一辆警车,旁边站着一个州警,它后面是一辆疗养院的柩车,跟瓦莱斯的车一个型号。
“我们得到的第一个报告是它们打扰老人们。”州警对瓦莱斯说。“那根本不是事实。”我说,但没有人听我解释。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程序。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走下柩车并打开后门。对我而言这就是母亲离开这个生命的那一刻了。在我们把她放进车里后,我用手搂住孩子。他正在发十抖,即使并没有那么冷。有时死亡就能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在拂晓,四处布满警察而草地上湿十漉十漉地不满露水,即使当它做为一个朋友来到时。
我们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卡车和汽车,看了一分钟。“这是一个赐福。”瓦莱斯说。在清晨六点二十二分时,有如此多的过往车辆真令人惊讶。
十
那个下午,我又回到中心处,砍了一些小树枝,以代替被州警们扔掉的那些。那个晚上,透过树林,我又看到了火光。
两个晚上后,在葬礼后,它们又回来了。火燃十烧着。它们就是那同一群熊。我和它们坐在一起,坐了一会,但看上去这使它们紧张,于是我回了家。我从它们那儿带了一把新浆果回来,并在星期天和孩子一起去把它们放在母亲的墓上。我又试了一次,但没有用,你还是不能吃它。
除非你是一头熊。
摘自《1996年美国最佳科幻小说集》远方出版社1997年第1版
《熊发现了火》获得了星云奖、雨果奖、西奥多鲟鱼纪念奖、阿西莫夫的读者投票奖、金色宝塔奖,以及几个为了给这个作品增光而快速建立起来的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