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蚊之战》作者:[俄] 康斯坦丁·西特尼科夫(2 / 2)

“瓦列金,我不是依戈尔。依戈尔到森林里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我是他的妻子玛莉莎。我们被迫躲在屋里。周围都是蚊子。我们不能出去。您必须给司令部打个电话,让司令部派一架直升机来救我们……”

窗口上又出现这样的话语:“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依戈尔,我知道,这就是你。别装蒜了。”

这时,玛莉莎才轻松地叹了口气,立即回复道:“我不是依戈尔,请相信我们。”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出现了简短的回答:“好吧,我按你们的要求挂电话。到此结束。”

玛莉莎感谢父亲,因为他去劝说飞行员绕道走。飞行员是一位40来岁的男子,他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他坚持说,他还有任务,机上乘客又太多,燃料也不够。玛莉莎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很难过,她想,如果飞行员硬是不同意,那她会怎么办。她做好了一切准备……目的只是找到依戈尔……

依戈尔……就在沼泽地的某个地方,他急需帮助。也许他受伤了,但是还活着。还活着!她对此深信不疑。她贴近粘满灰尘的舷窗玻璃……眼前出现了一条架有高十压线的林间通道。他们的正下方还有一条公路。玛莉莎看到了一辆吉普车。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已经准备叫喊,让飞机停下。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俯身贴近飞行员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并且向右边沼泽方向挥了挥手。下面是一片受褐铁矿堆压而枯萎的植被。这里的沼泽富含褐铁矿。只是小草丘之间的水有一种奇怪的白色,就好像灌进了牛十奶十,大量的牛十奶十。沼泽上方弥漫着青烟,仿佛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火灾……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请求降低飞行高度,马上整个场景就动了起来。首先显现的是:沼泽上方升起了一股青烟。这烟显得很奇怪。它似乎是有生命的。它从四面八方散开来,好似打扫了沼泽降落场之后,在往上蹿,蹿得高过了生长在沼泽沿岸的树木。一种不协调的火红色的东西奔到眼底。但是,玛莉莎还未看清这是怎么回事,灰云就已变得密集起来,边缘部分成了乌鸦巢的样子,悬浮在树梢,忽尔单个地散落开来,忽尔又重新集聚成一片完整浓密的乌云……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寻找依戈尔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飞行员最后坚决掉转机头,迎向太十陽十,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没再对他说什么。玛莉莎的心一落千丈。这意味着一点:完了。她的头昏昏沉沉,如坠九霄云中。一切她都看得到,听得见,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形迹、任何话语留在记忆之中。只有当周围发生了某种离奇的情况时,她才仿佛从一个透明的茧壳之中挣脱而出。世界忽又有了声音和色彩。首先她发现,飞行员脸色苍白。他焦急不安地紧紧十握住方向盘,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它。随后她就听到父亲惊慌的喊叫十声,看见他瞪着大大的眼睛。接着,她听出了主要问题:发动机出事了。均匀而有力的螺旋桨转动声开始变得不再有规律。飞行员努力采取措施,但螺旋桨勉强哼了两声便停止了。在这出事前夕的紧张寂静中爆发出一声积聚起来的呼啸——他们坠十落了。下面掠过一块水泥场、一些顶上有定十位器的建筑、几辆黑色的油罐车……接着是撞击……黑暗……

……玛莉莎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白墙白顶的房间里。她躺在一张又硬又窄的沙发十床十上。头枕在长圆形的皮靠枕上……她转过头来,看见了父亲。

“娜——斯佳。”她吃力地喊出了一声。

“娜斯佳一切都好,”父亲急忙说,“她现在跟菲利浦和保姆在一起。倒是你怎么样?”

玛莉莎没有回答。她又转向窗口,看着远方那灰云十逼十近的森林。不知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云就是来自依戈尔的信息,她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摸了摸女儿的手,便起身走出去了。贝加索夫躺在治疗室里。他情况很不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口吐褐铁色唾沫,深度昏迷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他整个脸发生了可怕的改变。开始蜕皮,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并一撮一撮地脱落。指甲破裂成片状。贝加索夫的呼吸困难,并带有响亮的咝咝声。他好像就要死了。

墙角担架上躺着用十床十单盖着的飞行员。他在机场就已经死了。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来到玛莉莎身旁。这时他看到一些黑色的大型直升机一架接一架地悄悄降落在机场上。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些身着防护装的人,像豆子从豆夹里蹦出来似的,从飞机椭圆形的舱口里一个个跳到地上。从莫斯科来的院士到了。

“你太幸运了,将军。”上校说着,用指甲掏了掏牙齿,又吹灰找裂缝地仔细查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当我们到达军区司令部的时候,那里几乎不剩一个人了。全是密集的灰色十十团十十块——蚊子。整幢建筑里总算还有一位将军。这位将军……怎么称呼来着……是叫巴布金呢?……还是巴巴耶夫?……您的副手……居然想出在全区森林里撒放杀虫剂的馊主意。一切结束得很糟。他自己却想匆匆逃跑。结果被人们抓住了……”

从治疗室走出来一位军医,他边走边脱着橡胶手套……最后他蹲下,背靠着墙,十抽十起烟来。

“他怎么了?”谢明。尼基佛罗维奇问。

“我好像说过,这是一种缺铁十性十的贫血。”

“贫血?血液过少?”

医生点了点头,并补充说:“罕见的病症。这种病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若有所思地说,“患缺铁十性十贫血时,人十体的铁含量会剧减,血液里的血红蛋白组成会受到破坏……”

“请继续说下去。”谢明·尼基佛罗维奇请求着。

“往后一切就简单了,”医生活跃起来,“铁是我们身十体里分布最广泛的微量元素,也是自然界最常见的两种元素之一。在它处于自十由离子状态的时候,它是有毒的,因此它向来都处于化合状态……可是现在,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一方面我们血液里原来饱含十着的铁几乎荡然无存——缺铁十性十贫血表现的典型的症状有:肤色苍白、指甲易碎、心慌、哮喘、皮肤干燥、头发脱落;另一方面,会出现大量自十由离子状态的铁,从而使机体严重中毒,在野外条件下,在小型试验室里的一切分析……”话没说完,他突然打住,站起身来。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扭头一看,原来他跟前已经站着一位体格标致的年轻少校。

“将军,院士在等您。”他得意洋洋地说。

院士是一位矮小干瘦的老头,头梳得溜光的。在他那又窄又苍白的头上留着朝一边梳的刘海。他穿一身司令部的制十服,步履细碎、急促……

“您亲眼看到了吧?”他问。当他得知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并没有亲身到达沼泽的时候,他感到很痛苦:“为了到达那里,我愿做点贡献。”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什么也没有说。他觉得自己已完全衰老了,仿佛他生命的活力已经被人十抽十光了似的。

院士又继续说:“您的女婿很有预见十性十地给我提供了照片。的确很有预见十性十。但是现在您没什么可帮我们的了。这是科学家们的事。再说,您可以造成的都是灾害。正像使用您的杀虫剂那样。在没有征求意见之前,究竟是谁出主意,让你们在沼泽地施放杀虫剂?请如实地说说吧。唉,多么粗心啊!结果给我们增添了不少令人头痛的麻烦。”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不打算说明,向沼泽撒放杀虫剂的命令不是他下达的。他气冲冲地看了一眼院士额头上那孩童般的刘海。院士引起了他的强烈反感。

“我们正因为您的魔鬼试验而感到头痛!”

院士笑了起来,马上又像山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您是在把地狱魔鬼的特征加到我们身上,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其实一切都最简单不过。也可以说,很平常。这只不过是偶然巧合的一根悲惨的链条。我听说你们的沼泽富含赤铁矿……20世纪60年代末,当时有谁会想得到呢?而现在许多事情已不再是秘密了。在我们的宇航史上经常会出现一些极其滑稽可笑的事故,如果恰当地表述的话,事故……”他笑了笑,似乎宇航史上那些滑稽可笑的事故很使他心理上得到满足,“就拿火星来说吧……怎么说呢?我们为它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这有何用?、切几乎都是美国人干的。这是大失败的时代、大谎言的时代。当然我们是有成功之举的。我们终归最先完成了在火星表面的软着陆,的确如此。或者就拿那这个计划来说吧。”他用钢笔敲了敲照片,“这是一般智慧所达不到的。美国人只是到现在才认真考虑‘复十活’火星的问题。而我们早在约个世纪60年代末就已经这么做了。”

院士谈得很有兴致,但是,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却听得心里发闷。

“这是一项超密计划,甚至到现在还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工作是与生物武器研制试验室联合进行的。我们苏联生物学家已经制造出了地球上的转移基因微生物,这种微生物已经十习十惯在化合状态条件下生存。获取能量的铁菌有赖于金属的复十活。我们计划把这种微生物投放到火星上去。火星的大气是由碳酸气组成的,里边没有氮。火星表面受强烈的紫外线照射。您可以相信我,在那里生活是极其艰难的:干燥、寒冷而且十陽十光稀少。摆在我们年轻一代面前的任务是艰巨的:要使那里的大气里富含氧气,要从火星矿石里边提取氧化碳和氮气以此准备好土壤后,我们计划地球具有转移基因的地衣、树木、昆虫……移植到火星上去……”

“……还有人。”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嘲讽地补充道。

“什么,您说什么?”院士没有马上悟出他的言外之意来,“哎,将军,您真会开玩笑!……”

“有一点,我始终弄不明白。”将军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优先权,不对吗?”

“可现在您的优先权却是在我的沼泽里繁殖蚊子。而且任何杀虫剂都保护不了我的沼泽。”

“一点不假!”院士翘十起了大拇指,“传统的杀虫剂对我们的蚊子一点不起作用。相反,甚至还为它提供了营养物质。这已经为试验室的试验所证实。”

“那么,您现在下令对蚊子采取什么措施呢?”

“什么都不采取,亲十爱十的将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自行死绝的。当然是因饥饿而死。眼下主要的任务是:停止铁菌的繁殖。说实话,该怎么办?我还没有考虑成熟。请不要忘记,制造铁菌是为了改造整个比我们亲十爱十的地球母亲干燥得多的火星。这种铁菌没有任何天敌,它们能以惊人的速度繁殖。因此请注意,它们整个的生命是建筑在金属,首先是铁,复十活的基础之上的。而铁则是任何植物、任何机体的重要组成材料。您已经看到,铁菌是怎样影响人十体的。这就是为什么要尽快找到‘探测器’并把它和周围环境隔离开来的原因。也许我们不得不用水泥将沼泽填封起来。我已经跟莫斯科说过了。在最短的时期内莫斯科就会派来运输直升机。”

“您究竟在干什么,坏蛋?”谢明·尼基佛罗维奇痛苦地说,“把这么美的景色毁了。到火星戈壁滩去?哦,依戈尔呢?”他突然想起了玛莉莎,“依戈尔怎么样啦?”

院士两手一摊。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激愤争论起来:“您亲口说过,只要能看上一眼……您情愿做出一点贡献”……去您的吧!您只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鬼混,从来没有勇气正视你自己创造的怪迹!”

他们把越野车丢在路边吉普车旁,便徒步走去。院士走在前面。他身着鲜黄色带黑色条纹的特种制十服,看起来就像一只黄蜂。谢明·尼基佛罗维奇身穿胶里防护服,感到又闷、又热,经常汗流浃背。面部前面只开了一道三角形的窗口,连脚面都望不到。所有的灌木丛都落满蚊子。蚊子懒洋洋地到处乱爬,偶然触碰到的时候,就一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散开。森林得了病十分可怕。绿叶几乎不再存在,都变成了淡灰色,用手指轻轻一捻就碎,就像烧过的纸一样……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声。声音是从耳机里传来的,当然也可以听到别人呼吸声。在接近沼择的地方,蚊子就变得更加疯狂,更加凶狠。它们飞到特制防护服上,不断地撞击玻璃视窗,把嘴上的血、肠里的排十泄物遗留在玻璃上。谢明·尼基佛罗维奇试图用手把玻璃擦干净,但结果是越擦越脏。他加快了脚步,去追赶院士……院士黑黄条纹的背影在前面远远的地方闪动。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发现,草丘之间的水全都是白色的,仿佛这里倒了牛十奶十。到处散落着鸟儿的十十尸十十体。蚊子特别多,它在视窗前十胡十乱飞舞一阵,又匆匆离开,惹人生气。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开始用手去赶蚊子,但这没多大作用。再说,他突然发现,他已经完全落后了。连院士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他本想打开手机,但是一想起院士那尖酸刻薄的语气他就改变了主意。

……沼泽中间耸立着一个小岛。岛上长着几棵白桦树。院士登岛,几乎是偶然的。他扒十开光秃秃的山楂树丛,马上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栽到土里的金属圆筒。金属已经氧化,呈红色。这正是他要找的东西!它立在斜坡上,四脚落地,就像一名埃及西奈的朝圣者。院士走近圆筒。他面前既是人类的荣耀,又是人类的耻辱;既是智者的胜利,又是无知者的庆幸;既是一个控制着成千上万人命运的残暴的神灵,又是一只被用做祭祀的十温十顺的小羊羔。他面前立着的就是一个火星自动探测站。从前它雪白而漂亮,如今已被烧焦,而且锈迹斑斑。它还有一个如今已空空如也的带降落伞的集装箱。

金属圆筒的一侧已经被凿穿。从破孔里边流十出一股胶汁状的白色液体。在流十出的过程中渐渐变稠,最后变成一十十团十十十团十十小块,就像一些含脂酸十奶十。白色液体流向岸边,流进沼泽,挤走泽水,浸十湿植物。转移基因铁菌已经十习十惯了极端条件下的生活。只不过它们坠十落之地不是火星干旱死寂的戈壁,而是俄罗斯南方富含铁矿、生机勃勃的沼泽……

小岛上空,蚊子肆虐。它们是在整个沼泽上空肆虐。森林因蚊子而摇晃。它们非同寻常,没有天敌,贪婪无情地杀死鸟兽,有时还杀人。它们既是人类智慧的产物,又是人类无知的产物。

院士围绕略有弯曲的金属圆筒转了一圈。突然他的一只脚陷进了一个洞里。有个人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脚髁,一双血迹斑斑、用破布缠着的人手从地下向他伸来,有如地狱的鬼怪。院士失声大叫起来……

……谢明·尼基佛罗维奇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在沼泽地艰难地行走着。他来这里干什么呢?好吧,是院士带他来的。院士应当感到内疚。总之是好奇心驱使他到这儿来的。他终归是科学家嘛。

“可我呢?我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比这儿贪婪的蚊子强在什么地方?难道就不得不跟蚊子干上一战吗?跟自己干上一战吗?只有这样,”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只有这样。自己跟自己斗争一番!只有这样方能战胜蚊子!”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叫喊。谢明·尼基佛罗维奇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声音是从岛那边传来的。他扒十开树丛,马上就看到了正在与依戈尔搏斗的院士。

依戈尔为避免蚊子侵扰躲在大地测量工作者遗弃的小土窑里。头和手都已用撕十破的套衫布条包裹十着,两颊下陷,十胡十子拉渣,目光呆滞,而且有点失去理智。人们把他从土窑里拖出来,马上给他穿上了防护服。

“就这么结束了。”谢明·尼基佛罗维奇自言自语说。

他忽然惊奇地意识到,他既没有感到高兴,也没有激怒。现在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似乎他已经到了家里。他什么都不再想,只想着扒掉自己身上的这套火星服,钻到热十乎十乎的澡堂里去……